第二章熱氣騰騰的溫暖(1 / 3)

第二章熱氣騰騰的溫暖

再給我一塊花饃饃 文/這麼遠那麼近

引子

我希望可以再度擁有曾經的時光,如遠山中的清泉,如老城中的微光,以眼底的回眸望穿,從遙遠的記憶走來,以歲月為界,用愛恨做楔,把留不住的往事變成琥珀,變成熱氣騰騰的溫暖,哪怕是片刻的回憶,也是亙古不變的永恒。

我的記憶從哪裏說起呢?讓我想想,從一首兒歌,從一個玩具,從一座房子。咳,也罷了,就從這座城市開始吧,時間會腐蝕一切,包括建築、記憶,還有那些已經被沙化和模糊的過往。

隻是,我們都是往前走,不然就會被時間侵蝕,步步回首,卻無法回頭。

來來來,坐下來,給你遞一塊花饃饃,放一杯溫開水,聽我說一個故事,一個與你無關,卻處處帶你回頭的故事。

01

我出生在北方中部的這個省份,那是一個煤比人多的地方,連綿不絕的山脈和彎曲的黃河,構築了燦爛如同信仰一般的陽光和黃土高坡特有的高亢。在群山之中,突兀地出現一大塊盆地,靠天吃飯的祖先就在這裏安家立命,用貧瘠皸裂的黃土地賭上了一代代人的生活。

這座城市已有近3 000年的曆史,它矗立在這塊遼闊盆地的中央,一條黃河的支流蜿蜒而過,那些幹涸如同手臂支撐大山的河床,那些裸露在地表之外巨大的岩石,成了我兒時長長久久的記憶。這座城市的十裏鋼城曾全國聞名,隻是戰爭年代的德國人把它建在了城市的上風向,終日煙霧繚繞。年少的我,總要穿過終日轟隆作響的廠子,回到姥姥家。

姥姥家在這座城市的近郊,不遠處的馬路對麵就是農村,姥姥是平遙人,年輕時來到這裏結婚生子,姥爺是廠子裏的廚師,僥幸分到了一處房子,於是全家從山裏搬到了鋼鐵廠背後的這排平房裏,那就是我童年度過的地方。

怎麼和你形容這裏呢?它實在是普通,普通到我幾乎無法使用形容詞,它和你見過的任何地方無異,一條小路橫穿宿舍,以學校和集市為中心分開東西,擴散出屈指可數的幾條小道,銜接起一排排高大的楊樹和偎依在樹蔭下的平房,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順著小道拐過幾個彎,有一道小門,很多在這裏居住的人推著自行車鑽過去,就可以吆喝著道趕去上班,左拐是廠區,右拐是大路,去姥姥家隻有一個入口,有一片片田野,記憶中還有一條水渠,我不知道它從哪兒來,每逢夏季水渠裏灌滿了水,水流進農田,偶爾可以看到小魚和蝌蚪,那多有趣啊,拿著小網和瓶子蹲一個下午,就有滿滿的收獲。

姥姥姓阮名梅香,老一輩人希望她能夠做淑女,可聽姥姥說她從小就頑皮搗蛋,小的時候在農村和一幫野孩子鬼混,打架上房掏鳥蛋,上學又欺負同學,給老師甩臉子,但功課卻一直不錯。隻是戰爭年代,姥姥念完小學就輟學回家,但她也得意地說:“要不是家裏是地主,女娃娃哪裏能上學呦!”

母親說,姥姥一生精明能幹,幹淨利落,在家族和鄰裏之間很有威望。姥姥愛幹淨出了名,雖然住在平房,但家裏總是一塵不染,本來霧蒙蒙的水泥地,也亮得能照出人影。曾經有鄰居笑說:“梅香啊,到了你家,幹淨得連個坐的地兒都沒有哇。”

狹窄的小路,陳舊的房子,還有不大的空地和鬱鬱蔥蔥的植物,電線劃分出天空,麻雀嘰嘰喳喳飛過,全世界都仿佛那樣的純粹和湛藍。

02

山西人喜歡麵食,麵食料理全國聞名,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拿手絕活,這家的手擀麵勁道,那家的刀削麵利落,這家的拉麵可以一根不斷,那家的水餃皮薄餡大。而姥姥家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花饃饃。

山西土話管饅頭叫饃饃,花饃饃也就是將饅頭做出各種的造型,那隻有過年才可以見到。一過農曆二十三,姥姥便帶上我穿過馬路到附近的農村去買麵,必須要新麥子磨的麵粉才算好,買六十斤麵裝進口袋,用自行車馱著回家,我跟在姥姥身後一路嘻嘻哈哈,興致盎然。

老話講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八,把麵發。但姥姥家卻很早就開始做花饃饃,從牆角拿出專門和麵的老陶缸,姥姥說這口缸要比她的歲數都大,越老的陶缸和出的麵才越香。和麵也有講究,倒水不能太快太多,要一點點慢慢摻入,左三圈右三圈,用力一次緩力一次,和好的麵再拿出上好的棉紗布蒙上,把陶缸放在麵光的角落等待發麵。

第二天一早,本來還在缸底的麵團,發酵成了滿滿的一缸,用手一按軟軟滑滑的,姥姥把一人高的麵板放在大床上,鋪上塑料布和刷子反複擦洗,然後從缸裏掏出麵團丟在上麵反複揉,麵的香味開始慢慢彌漫,姥姥說這就是新麥的好處,麵的香味不比蔗糖般甘甜,不似蜂蜜般膩人,是那種清清淡淡的味道,好似帶有一點花香,有原始的農田氣息。

做花饃饃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捏花花,山西人的花饃饃是花樣最多的,姥姥心靈手巧,把麵一團團揪下來,放在手心裏快速揉搓,沒等我看清就變出一朵小花,拿著剪刀剪幾下就是蓮花,用筷子一夾就是牡丹,一揪一折是老鼠,再做出幾個長耳朵變成兔子,拿著網紗扣出一條魚,拉長麵團繞成圈是蛇,如果再加點綴就是活靈活現的龍,再用綠豆和紅豆作為眼睛和火焰,把紅棗切成小塊三角形作為點綴,如果再滴上一點香油或者是淋上一些白芝麻,那就更妙了。

而我最興奮的,是姥姥會給我做“墊脖子”。這是平遙的土話。按照習俗,家裏的小孩未滿十三歲,老人過年做花饃饃時都要做“墊脖子”。按照我的理解,像是魯迅先生筆下的閏土所戴的項圈,隻是姥姥做的項圈是用麵做的,是可以吃的。

把麵團揉成長條,折回來做成銅錢外圈的模樣,這是“招財進寶”,再打出一個鯉魚尾的結作為“墊脖子”的麵頭,這是“魚躍龍門”,把各種各樣五色穀物撒在麵上,這是“五穀豐登”,然後再用一根細細紅線繞著纏在一起,用麵團做出蘋果放在鯉魚尾上,這是“平安吉祥”。做熟之後的“墊脖子”擺放也有規律,要放在家中最幹淨的高處角落,在上方要掛用銅錢串起的鎖,叫作“鎖歲”。饃饃可以吃,但鎖隻能在孩子滿十三虛歲後才可以摘下,現在很多老人家的牆上都掛著滿滿的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