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懷念卻回不去的味道
兒食記 文/吳先生
其實很久沒寫字,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始。
耳機裏是豆瓣FM隨機播給我的歌,或者真的很適合我即將碼下的回憶。
一直想著要用文字記錄下兒時吃到過的食物,它們或者來自奶奶外婆的灶頭,或者來自爸媽叔舅的行李,抑或隻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路邊攤……它們的口感和氣味早已深深烙印在腦海。可是,因為生活工作的種種,這個想法被一拖再拖,這些記憶飄散在腦海,遲遲未能落筆。而人生路途上好像總是會有某些契機或巧合,促使我們完成某些未完的故事……
上幼兒園以前,我一直住在外婆家,外婆家在離城市一個小時車程的鎮子上,外公外婆的屋子就在他們工作了一輩子的醫院後麵。磚土牆圓木梁茅草頂,院門對開,左手邊是外婆養雞的雞籠,右手邊就是廚房,裏麵有一個很大的土灶,兩口鍋洞中間供著灶神菩薩,院子裏是外公心愛的花花草草,一口瓦缸養著睡蓮和金魚。屋簷下,泡菜壇和醬缸一字排開。
三月三,野菜香。野蒿子,薺菜,柳芽,都可以吃了。外婆每年春天必做的就是蒿子粑粑,野地裏采回來的蒿子用水洗淨瀝幹切碎,把過年留下的臘肉切成小粒,稻米送到糧站加工成米粉,這樣原料就基本備齊了。爐灶裏燒旺火,大鐵鍋裏倒上菜籽油,把臘肉粒和幹辣椒碎一起炒香,然後倒入蒿子和米粉加一些水大力地和勻盛出,用手取一些混合物拍成巴掌大的小圓餅子貼在另一口鍋裏,一圈圈地貼下去,貼滿整個鍋之後鍋底倒入少許水,蓋上大大的木鍋蓋,守著灶洞小心地控製火力,大約10分鍾就能聞到豬油、野蒿、米粉混在一起的勾人香味,然後把粑粑起出來晾幹,想吃的時候用一點油煎一下,酥香無比。
春末夏初,外公外婆就會開始忙活醃菜做醬。屋後有外公拾掇出來的一小片菜地,種著應季的蔬菜,茼蒿、黃豆、番茄、黃瓜、豆角、玉米……每次外婆煮飯前都會去摘一些很嫩的豇豆回來洗幹淨放在飯鍋頭上一起蒸熟,煮飯時的米湯總會撇出來放一勺白糖給我喝,外婆總說“一碗米湯賽雞湯”,而和著米飯一起蒸熟的豇豆,變得胖胖的。等它慢慢變涼,我就叼了一根在嘴上,跑到院子裏看螞蟻忙忙碌碌地幹活,一點一點地把豇豆嘬進嘴巴裏。蒸出來的豆子綿軟甜糯,有股豆子和稻米混合的清香,這是後來再也無法吃到的。吃好飯,外婆會把剩飯盛在搪瓷盆裏,餘在鍋底的米飯用鍋鏟塌平,在灶洞裏添上一小把柴火,慢慢地把它們烘成金黃香脆的鍋巴,放涼以後鏟碎收進壇子裏,那是受涼積食時的“良藥”(加上薑片和蔥根煮水喝),也是半夜嘴饞時的“宵夜”(加一點鹽巴和豬油,熱水衝出來無比地美味)。
夏天的中午是要午睡的,外公會把早上菜市買來的香瓜和菜地裏摘的番茄、黃瓜放在一個竹籃裏,浸在冰涼的井水中,午睡起來就可以享用這些清甜的瓜果。在零食匱乏的年代,這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下午四點左右,外婆收了曬幹的衣服,在堂屋裏疊衣服,我就守在外公身邊,看他準備晚餐。夏日裏的晚餐時常是新鮮蔬菜、泡菜、麵食或者粥。記憶裏外公最愛做烙餅和蒸茄子。白白的槐樹花開滿枝頭的時候我們就吃槐花烙餅,隻需要摘一小簸籮的槐花就夠了,用鹽水泡一下潷幹水分,與麵粉和在一起調成麵糊。然後支起小平鍋,舀上一小勺麵糊倒進鍋裏,不一會兒一張糯軟的餅就烙好了,雖然放了鹽,吃起來還是有點甜絲絲的。蒸茄子也很簡單,可是味道卻出奇地好,白茄子切成條,用少許的鹽揉一下,鋪進大海碗裏,取一頭蒜搗碎,加鹽漬一會兒,鋪在茄子上淋上一大勺豬油,放進籠屜裏蒸20分鍾,茄子會乖乖地變成糯糯的茄泥,空口吃也不會覺得膩,用來卷餅更是相得益彰。一鍋放了芸豆、紅豆的粥煮得黏稠放在桌旁,外公用大掃帚掃淨院子,我很積極地端著小盆用葫蘆瓢給院子灑水,塵埃落定後外公搬出小木桌,把做好的菜一樣一樣端上來。甕裏掏出的鹹鴨蛋切開來金黃流油,我隻愛吃蛋黃,油炒過的醃豇豆、刀豆、辣椒閃著誘人的光澤,蕹菜、茭白放點肉絲炒炒就是很好的下酒菜,還有蒸茄子和厚厚的一摞餅。外公的小酒壺總是不可缺的。我坐在自己的高凳上有點不耐煩地等著舅舅們下班回來,好開始這一日的晚餐。
晚飯後,舅舅們會扛著大大的汽車內胎帶我去河裏遊泳,其實那時候我隻敢坐在輪胎裏順水漂而已,小舅會一個猛子紮進河中間,然後在很遠的地方冒出頭來,大舅總愛用水草嚇唬我,騙我是水蛇咬屁股,嬉笑打鬧的河麵好不熱鬧。直到太陽慢慢沉入地平線,我們才趕著暮色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