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的食物 文/魚小玄(1 / 1)

慢的食物 文/魚小玄

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有這樣一段描寫:“母親叫我剪桑葉,要照她的樣一把理齊了剪得細,因為烏毛蠶還嘴巴小。她教我溪邊洗白菜,要挖開菜瓣洗得幹淨,上山采茶,要采幹淨了一枝才攀另一枝來采。”讀到這段的時候,我的心早已挪到廚房去了,那裏燉著一鍋極為磨蹭的湯,在我看來一切都因為砂鍋的龜速,我已經開始盤算著下次煮湯是否得換成高壓鍋。

前些天一個朋友興致勃勃地跟我講,他買了一個自動炒菜鍋,“你知道多神奇嗎,有了這種自動炒菜鍋,我才不需要會做飯的老婆啦,超市都有現成切好配好的菜,隻管倒進去,再倒上油鹽醬醋,把鍋蓋一關,幾分鍾後菜就炒好了。”我問他自動炒菜鍋炒出來的菜口味如何,他撇了撇嘴,“還不錯的。”說完又補充一句:“主要是省時間嘛!”

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沒有耐心做食物了呢?如果是我自己在家,我肯定是用速食燕麥做早飯,因為它真的很方便,開水一衝幾十秒就可以搞定,再用煮蛋器煮幾個雞蛋就得了。那種有自己熬的粥,自己做的煎雞蛋蔥油餅陽春麵的早飯,永遠是我下一次再下一次的決心。如果非要燒菜呢,番茄炒雞蛋一定是不由自主的頭號選擇。

在我的故鄉,家家戶戶自己做臘貨過年是大概千百年來的風俗,而香腸又是臘貨的主力軍,入了冬以後,隨便掃一眼各家各戶,陽台上一定都排著一連串幾十上百根冒著油繃著臉的香腸大軍,牛肚豬舌鴨胗也夾雜其間,像是來活躍氣氛的文工團。

做香腸很有講究,最好是用豬大腿,這種肉有筋道。把豬腿上的肉都剔下來,細細地切成薄片,這種時候往往很需要耐心了。記得小時候做香腸是親戚幾家合一起做,各家的女人們都上陣,屋子裏都是刀和砧板親密接觸的聲響。這種活計往往需要耗費一整天,到了黃昏日落,切好的肉終於被拌上鹽和白酒,再一點點灌入腸衣裏。

每年做香腸都是要循著節氣而來的,我家鄉所在的南方丘陵地帶常年溫暖濕潤,一般隻有入了冬才會有適合香腸晾曬的幹爽氣候,據說冬至前後的氣候條件又是最好的,一年中大概也隻有這段時候,每家的主人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香腸曬出去,而回家來的第一件事大概也是去看望一下他們的香腸,是不是冒油了,是不是有了香味。如果某天突然刮風下雨,那麼一定有許多人趕著烏雲密布回家——收香腸,就為了來拜年的親朋喝完過年酒,道過恭喜發財,再誇一誇自家的這碟臘貨。做香腸真是不能急的事情,記得我那急性子的外婆,有一年還是極早極早的時候,估計北風還沒怎麼刮,她家的陽台上就掛出了香腸,後來被笑稱肯定摘了全市做香腸的頭一號,香腸曬出來後,連續數天的西南風令她的整整幾十斤香腸都腐壞扔掉了。

在我故鄉,過年前還有一項重要的準備就是做米酒,做酒這件事情說起來比燒一桌子菜簡單多了,但是重要的是要有耐心,有耐心才能等到好酒。很多人家一般都是過年前幾個月開始釀酒,等到幾個月後過大年,那時候的米酒是青白色的,入口清甜。而真正的好米酒那麼早可喝不到,米酒放到第二年會變成黃色,到了第三年,米酒就變成赤色了,像葡萄酒一樣的赤,像瑪瑙一樣的紅。這種家常的酒讓人覺得就像田間地頭的鄉下丫頭,若是放到深閨待久一些,大概也會有那麼一點大小姐的沉靜又嬌美的姿態吧。

我外婆是個潑辣愛熱鬧的湖南女人,她常常定期在家裏號召飯局,清明要做艾米果,端午做粽子,立夏做米粉肉,老人家對每個節氣都會有提前的計劃。記得從前到了田螺肥美的季節,外婆是要組織全家人來一天的“田螺宴”的。田螺必須提前好幾天買回來養著,好幾大盆,放一點芝麻油,田螺就會出來冒泡把泥沙吐幹淨。當然小孩子最喜歡的事情還是看“殺田螺”,這件事通常由大舅去做,他有一副專門殺田螺的鍘刀,把田螺“摁”在鍘板上,手起刀落,哢嚓一聲田螺的尾部就剪掉了。煮田螺也是要費時間的事情,用八角桂皮幹辣椒等各種料材煮,煮到天色將晚才能出鍋。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要感謝田螺們,讓那時候的那個小孩,在許多天都被期待和饞蟲塞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