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玄武
東宮門外，崗哨森嚴。
皇上突然赦免了秦王，還通知三兄弟明天上午在朝堂之上對質。這讓李建成和李元吉
心中像長了草似的，忙找來魏征和幾個將軍密謀。
李元吉還是強烈主張，事已至此，隻能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李世民，才是一了百了。
突然房門響了一下，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李元吉連忙用手捏住腰刀柄。
黑衣人掀開頭布，卻是尹德妃。她不放心地看著大家，對李建成說：“我有急事要對你
說。”
李建成示意她但說無妨，都是自己人。
尹德妃這才說，五百死士的事，已經暴露了。她今天偷聽了蕭怡妃和皇上的對話，是
太子妃向蕭怡妃泄的密。
李建成大吃一驚，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是自己的枕邊人常依雲，這女人妒忌起來，真
是可怕。明天朝堂對質，如果太子妃出麵，自己肯定是凶多吉少。
李建成怔忡半晌，尹德妃已匆匆出門而去。而就在一根柱子後麵，常依雲隱身在側，
默默地看著尹德妃出去。
常依雲死不足惜，但她父親常何是玄武門守將。如果此時殺了她，常何就會成為自己
的敵人。為了爭取常何，李建成已命魏征送去黃金五千兩，並允諾他日後當兵部尚書。常
何才答應，明天早上李世民進玄武門後，把跟隨他的人關在玄武門外。所以，現在無論如
何都要忍耐，否則就是前功盡棄了。
李建成當下令薛萬徹領軍一千人，在玄武門外左右兩側埋伏。如果秦王府的兵將來救
援李世民，從側後掩殺，不得讓他們攻入玄武門。又令馮立、馮翊引五百壯士，連夜分散混
進玄武門內，找地方埋伏，伏擊李世民。
常依雲回到房間，苦苦思索，無法安睡。她以為隻是太子花心，貪慕尹德妃的美色，沒
想到，這尹德妃居然登堂入室，找到家裏來了。這一對狗男女心中委實沒有她這個太子妃
的半分地位。常依雲越想越氣，氣得一顆心幾乎也要嘔出來了。突然，她的眼睛落到桌上
的一包茶餅上，忙喚來丫環，如此這般說了。
書房內，桌上擺著小泥爐、小銅壺。李建成親自煮茶，將銅壺裏的茶湯倒進茶杯。茶
杯口有個小巧的網篩，能濾盡茶葉末子。空氣中有一種大局已定的鬆快。李建成笑眯眯地
給每一個人遞茶，大家道謝。
深夜無風，萬籟俱靜，東宮院子裏，部隊正在出發。
與此同時，李世民、徐茂公、程咬金、尉遲恭、秦瓊等也在燈下密談。程咬金著急地
說，若再不動手，就會成別人砧板上的肉了。徐茂公也痛心疾首地認為秦王不能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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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太子他們已經磨刀霍霍，這樣優柔寡斷，是要害死人的。
可李世民仍在猶豫，太子是親哥，怎麼忍心和他刀兵相見！明天朝堂對質，真相一定
大白。有父皇主持公道，沒有什麼可擔憂的。
隻有尉遲恭敬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地坐著。
突然，“哐”的一聲，程咬金推倒一張桌子，猛然站起，向門外大步走去，氣衝鬥牛地
要回山東去，說恕不奉陪了。
程咬金的憤怒，李世民明白。這幫兄弟歸唐，不圖什麼榮華富貴，隻求給老百姓打一
個太太平平的天下。追隨自己多年，也被李建成和李元吉那兩個家夥欺負了多年。上一
次，有功不賞，還被貶去了官職。尉遲恭還被抓進牢裏，差點丟了命。跟著這樣窩囊的主
公，還有什麼幹頭？弄不好，還糊裏糊塗丟了性命。
尉遲恭和秦瓊也同時憤然起立，表示不管出去做什麼，都比留在這秦王府當冤死鬼
強！
正在這時，房門一響，長孫無憂和如意扶著蕭怡妃走了進來。蕭怡妃的身子因為激動
而微微發抖。
蕭怡妃推開長孫無憂和如意，激動地說：“我身曆幾朝，宮廷鬥爭，我見得多了，血腥、
殘酷，倫理喪盡，人性全無。我是宮廷鬥爭的參與者，也是受害者，早該死了！大隋滅亡的
那一年，就該死了。我以前朝皇後之身，屈身於李淵，這不是寵榮，而是墮於地獄！”
大家驚嚇地看著蕭怡妃，如意更是悲慟得無以複加。
蕭怡妃淚流滿麵：“可我得活著，我不能死。我要看到這華夏大地安定下來，我要看到
黎民百姓安定下來。我在宮裏，日日誦經，天天念佛，求佛祖保佑大唐，護蔭黎民。可是，
這天高雲淡又能幾時，這海清河晏又能幾日？刀兵又將重起，血雨腥風又要來了。難道，
二世而亡的宿命，大唐也無法超越嗎？李世民，是你站出來的時候了！”
猶如石破天驚，李世民悚然一驚。
蕭怡妃邁步上前，目光緊緊盯著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決非守成之主，我從他們的
身上，看到了楊廣，看到了陳叔寶的影子。太子如果上位，天下又將屍橫遍野，流血漂櫓！
世民，你有責任挽救天下蒼生！你不忍於兄弟相殘，卻忍心讓天下黎民成為刀下之鬼，野外
餓殍嗎？你李家的兄弟，難道就比天下蒼生還重，比國家還重嗎？”
李世民低下了頭。
蕭怡妃突然從程咬金腰間“哐”地抽出寶劍，目光逼人地：“你不想當聖人、仁人，卻
要讓你大哥為魔為虐，殘害天下蒼生嗎？”蕭怡妃一揮寶劍，斬下一縷青絲，擲於地：“豎
子！你如不忍兄弟相殘，我一定能看到你的頭懸於午門！”
李世民的眼神漸漸堅毅。
常依雲趁著夜色奔出東宮，來到常何府上，把前情後事一說，常何一臉驚愕地看著女
兒：“太子要……殺我？”可自己是他的嶽父大人，他還允諾自己事成之後當兵部尚書！
常依雲悲涼地說：“答應過又怎麼樣？我這個現成的太子妃，過了明天，也要被他廢
掉。”
常何定了定神，說：“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去找秦王！”
常依雲灰心地說，秦王也鬥不過太子，聽說皇上要發配他去蜀地，永不回京。他已經
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常何愣愣地看著牆上李建成的一幅字：“取本分之財，戒無名之酒；常懷克己之心，閉
卻是非之口。”他猛地扯下條幅，用力撕毀，嘴裏低聲罵道：“無恥之尤！豬狗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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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的衛隊因上次秦王坐牢被太子調走。東宮衛隊戒備森嚴，再加上禦林軍在李元
吉手裏，隨時可以增援。貿然進攻，無異於以卵擊石。
房玄齡認為太子出門，前呼後擁，難以接近，隻有他進宮以後才會落單。應利用明早
對質的機會，在皇宮裏下手！可是皇宮更是戒備森嚴，禦前侍衛個個身手了得！一對一李
世民不怕李建成，隻怕沒等他出手，就被禦前侍衛拿下了。
宮裏殺不得，宮外殺不了，還有一個地方，就是宮門，埋伏在宮門甕城截殺！
可也行不通，明日太子進宮，隻會走玄武門。玄武門守將常何是李建成的嶽父，說破
天，他也沒有反過來幫李世民的道理。
李世民的深夜到訪，令常何父女又驚又喜。兩人呆呆看著李世民一臉笑容地走來，後
麵跟著房玄齡和程咬金。
李世民撿起地下撕碎的條幅殘片，端詳了一會兒，說：“我大哥的字，還是很有功力
的。大嫂，你說是不是？”
常依雲泫然欲涕，說：“秦王不要再叫大嫂了，過了明天，我就不是太子妃了。”
李世民三人交換一下眼色。
常依雲轉身進了裏麵房間。
眾人坐下，房玄齡先開了口：“常將軍，剛才，我們在外麵，已經聽到了你們父女的談
話。”
常何忐忑不安地望著李世民。
李世民歎息說：“真是萬萬沒有想到，堂堂太子，煌煌儲君，竟然如此口蜜腹劍，心狠
手辣。”
常何無奈地說：“秦王殿下，聽說你要發配千裏了？太子為什麼還要殺你？”
“得罪了太子，又上奏反對他的三大條陳，太子當然要把我這個弟弟除之而後快！”
常何問什麼三大條陳。
房玄齡解釋說就是開征人頭稅，發百萬民夫造十大行宮，還要選妃三千、宮女五萬！
常何驚訝地想，那不是跟隋煬帝一樣了！
常依雲忍不住從裏間出來，對李世民說，她和父親已經決定趕快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請秦王回去吧。
房玄齡輕輕一笑，說：“想躲就能躲得了嗎？外麵有四個暗哨。”
常何父女一驚，正要觀望外麵，程咬金笑嘻嘻地說自己已經打發他們上路了，什麼東
宮衛隊嘛，屬雞蛋的，一碰就散黃了。
常何終於笑了，告訴秦王，明天一早，太子的人寅時進玄武門埋伏。
李世民想了一想，請常何提前一個時辰把玄武門打開，讓他的人先進去埋伏，等太子與
齊王進了玄武門之後，馬上關閉城門，別的就不用他管了。
常何疑惑地看看李世民，說：“不用我……我的人動手？”
李世民搖頭，說這就足夠了，常將軍居功至偉，掛兵部尚書銜，封逍遙侯。至於常依
雲，明日之後，如果不願改嫁，自己當終生以皇嫂之禮待之。如要改嫁，夫君封安順王，生
育子女視同親生，生子封郡王，生女封郡主！
常依雲的眼睛漸漸溢滿淚水，“撲通”跪下，常何也雙膝跪地，老淚縱橫。李世民忙上
前親自攙扶。
秦王府的大門外，停著一輛馬車，長孫無憂滿麵淚水和李世民走出大門，長孫無忌忙從
馬車上下來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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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上前緊握長孫無忌的手：“內兄，此番世民前去玄武門，禍福難測，生死未卜，
世民就把無憂拜托你了。我倘遇不測，你們速速離開長安城，躲得越遠越好，到朝廷找不
到的地方安家立業，因為……無憂已經懷孕了。”
長孫無忌又喜又憂地看著長孫無憂。
“如果生下孩子，麻煩你把他拉扯大。長大後，不要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誰，從此再不
要回京城來。開國容易治國難，倘生下兒子，就叫李治吧。”李世民決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