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殺機

這一夜,長孫皇後也沒有睡好。她知道自己在阿史那燕懷孕這件事情上有些著急,可

是怎麼能不急呢?龍子龍孫是國之本,國之大體,是重中之重,來不得半點馬虎。可皇上

居然這樣不體諒自己的心,好壞不分地衝自己發火。堂堂大唐天子,自己的妃子成了北漠

狼主的可敦也不在乎。想到這裏,長孫無憂冷冷一笑。說起來,他們李家出身隴西,漢人

血統和回鶻血統各占一半,回鶻世家跟草原上的部落差不多,父子贈妻、兄弟換妻是尋常

事,倒是沒有漢族這些倫理說道。可是,皇上千秋鼎盛,起碼還能當二十年皇帝。到那時,

太子已經人到中年,老皇上是和中年太子親,還是和青年王子親?這是不言而喻的。念及

此,長孫皇後渾身一震。阿史那燕這個孩子要是生下來,將來有可能影響承乾繼位大統。

漢朝太子之爭無所不用其極,隋朝王位相爭更是驚心動魄,更別說當今皇上,玄武門之變,

古今中外,堪稱登峰造極!這樣一位不走尋常路、不按牌理出牌的雄才,誰知道他十年以

後、二十年以後會不會改立太子?阿史那燕來自北方,大唐最大的威脅也來自北方。皇上

不惜一切代價要把阿史那燕留在後宮,難道僅僅是因為喜歡阿史那燕,寵愛阿史那燕?如

果將來北漠都在流傳大唐的王子其實是北漠狼主的親生兒子,他們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動

不動就犯邊,而是會主動修好,力保他們喜歡的新太子登基。長孫皇後倒吸一口涼氣。不

不不,阿史那燕肚子裏的孩子,萬萬留不得!可是,皇上的態度已經擺在那了,自己若再去

挑起這件事,直接和皇上對抗,那肯定得不償失,反而壞事!為今之計,隻有抓住阿史那燕

的把柄,最好是皇上也不能開口說情的把柄!

一夜無眠的長孫皇後眼神如炬,心裏像燃著一團火。正在這時,和順進來稟報說明妃

娘娘求見。

長孫皇後本能地說不見,就說自己在拜佛。話音剛落,又忙製止了往外走的和順,讓

明妃在偏殿等候。

皇後寢宮外側的佛堂,是皇上登基以後專門為皇後修建的。除了皇後,後宮妃子任何

人不得進入佛堂,否則就是大不敬。明著是為了立長孫這個後宮之主的威,其實每逢初一、

十五,還有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生日、忌日,皇上都會悄悄來佛堂拜訪燒香,請求大哥、三弟

在天之靈寬恕他。有幾樣法器是皇上專用的,皇後都不能碰。

長孫無憂想到這裏,微微一笑。

阿史那燕在偏殿無聊地東看看、西摸摸。和順給阿史那燕倒茶,茶壺就放在茶碗邊。

阿史那燕一口氣幹杯,又自斟自飲了幾杯,才發現茶壺空了,叫和順又無人應答。她想這

幫懶鬼,都被皇後娘娘慣壞了,要放在草原上,統統都要吃馬鞭!

阿史那燕拎著空茶壺出了偏殿,迎麵就是那座佛堂。阿史那燕在佛堂門外伸頭看了

看,佛堂裏無人。佛前香案上,插著三炷香,青煙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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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燕好奇地進來,低聲喚:“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無人應答,隻有香煙靜靜縈

繞著。

阿史那燕來到香案前,放下茶壺,朝著佛像拜了三拜。

站起來時,發現牆角還擺著一個神龕,神龕裏是一個黃綢包裹和一個羊脂白玉盞。

阿史那燕歪著腦袋打量一下,取下黃綢包裹,打開一看,是一把寶劍。她又端起羊脂

白玉盞聞了聞,這是令她大醉一場的玉堂春露。為什麼擺在這裏?

阿史那燕一口氣幹了羊脂白玉盞裏的美酒,微醺之際,情不自禁地舞動寶劍,喃喃自

語:“美酒寶劍,快意人生!原來皇後娘娘也是性情中人啊!”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斷喝:“住手!”

阿史那燕回頭一看,隻見長孫皇後和長孫無忌、和順不知道何時已經進來。和順嚇得

渾身顫抖。

阿史那燕情知不妙,忙拱手作揖,見過皇後娘娘。

長孫皇後臉色鐵青地問她在這裏做什麼!

阿史那燕忙說被和順冷落在偏殿,叫人添茶倒水,叫了半天沒人搭理,就自己出來

了。沒想佛堂就在咫尺,想娘娘正在拜佛,便進來了。看到這把好劍和好酒,就……

長孫皇後聽罷大怒:“膽大妄為的阿史那燕,你可知罪?”

阿史那燕一臉莫名其妙,委屈地說:“皇後娘娘,佛堂裏不能擺酒,您不會不知道吧?

所以,我幫您喝了。”

長孫皇後一臉凝重地從阿史那燕手上接過寶劍。當年,皇上奉太上皇之命,用這把劍

平息叛亂。登基之後,就將這把劍永久封存在長孫皇後的佛堂,皇上對天發過誓,這把劍

不得再亮出鋒刃,以免皇宮再起殺氣,皇上萬歲之後要帶它入皇陵。現在倒好,阿史那燕

竟在佛堂裏舞起劍來。

“倉啷”一聲,寶劍落地,阿史那燕一臉慘白!

還有這碗酒,每半個月皇上親手敬獻一次,給他的大哥和三弟。每次敬酒,皇上都會

刺破中指,滴一滴血。半個月之內,這碗酒會蒸發,皇上認為是李建成和李元吉在天之靈回

來享用。阿史那燕居然把它喝了。

聽罷,阿史那燕一陣暈眩,頹然坐在地上,嘴唇發抖,渾身打顫!

長孫皇後看也不看她,斷喝一聲:“拖出去!”

一切如長孫皇後所料的那樣,阿史那燕引發了李世民的雷霆震怒,被逐出皇宮,來到

專門接待周邊友邦特使的鴻臚寺客舍。

李鎮宗指著一間貼著交叉封條的房間對她說,這是當年寶康王住過的那一間。阿史那

燕咬緊嘴唇,不發一言,趁李鎮宗沒注意,“唰”一聲撕下封條闖了進去。李鎮宗一愣,苦

笑著跟進門。

“娘娘,看看就是了,請娘娘趕緊離開。”

阿史那燕不答,穿過外間,來到裏間,問李大人:“父王當初……在什麼位置?”

“當時驗屍官進來的時候,寶康王就麵朝下躺在床榻邊。”

阿史那燕緩緩跪下,熱淚滾滾,喃喃地說:“父王,女兒來了。”

李鎮宗慌忙說:“娘娘,請節哀。快走吧!”

“李大人,我就住在這裏。”

“娘娘,你——外麵可是中書省的封條!”

阿史那燕淒涼一笑:“阿史那燕犯了死罪,再多一樣罪過,也無所謂了。隻是,難為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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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了。誰讓你當初把我接回來?也算你活該倒黴吧。”

李鎮宗隻得苦笑,想了想,又說:“下官不敢多嘴,下官這就去招呼下人來伺候娘娘。”

“不用了,你就把當初那個驗屍官找來,我要見見他。”阿史那燕擦幹淚水,麵色沉靜

地說。

李鎮宗為難地解釋,當初寶康王仙逝,中書省下過封口令,說是病故,不許議論、不許

追究。

“李大人,實話告訴你,我可能,活不了幾天了。”阿史那燕抬起臉,凝眉看著李鎮

宗,說,“皇上的旨意說到就到,十有八九是賜死。這是我臨死之前,最後一個請求,請李大

人成全。”

李鎮宗沉默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帶著一個身量細瘦的男人進來。阿史那

燕知是驗屍官了。

驗屍官幹係重大,不得透露姓名,並且一直垂著頭,阿史那燕看不清他的臉。

“本宮……本公主隻問三個問題。第一,我父王寶康王的死因究竟是什麼?”阿史那燕

開始問話,她知道,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中毒而死。”

“身上有無其他傷痕?”

“有。”

阿史那燕一震:“什麼傷?”

“右手食指擦傷,手指甲也缺了半個。不過,這不是致命傷,致命傷是酒中之毒。”

“什麼毒?”

驗屍官看看李鎮宗,李鎮宗示意他直言無妨。

“砒霜。”

李鎮宗和驗屍官離開後,阿史那燕陷入了沉思。鴻臚寺客舍守衛嚴密,父王入住客舍

之後,除了客舍的下人和舍監,其他人根本進不來。父王是醉酒引發中毒身亡,想來和他

一起飲酒的人,必是熟人。

李鎮宗傳了晚膳進來,燭光裏,阿史那燕麵對一桌飯菜,毫無胃口。

俞遊德的死,讓俞遊蘭痛不欲生。野馬川前,俞遊蘭幾乎每天都單槍匹馬在關外叫

罵,逼鐵雷出來一戰,為哥哥報仇!城牆上,鐵牛躲在暗處,看著關下的俞遊蘭,想著死去

的俞遊德,心中陣陣絞痛。

俞遊蘭叫罵累了,蹲在地上吃幹糧。突然,城門大開,鐵牛騎著馬出來,遞給她一個水

袋。俞遊蘭一看是鐵牛,猛地拔劍出來,對準鐵牛。

“要殺我嗎!”鐵牛的眼睛裏滾動著淚水。

“是,我要殺你。我哥雖然不是你殺的,可你是北漠的王爺,鐵雷是你的屬下!你當時

又在場,你為什麼不攔住他?”俞遊蘭一臉的淚水。她舉起劍,將劍口對準鐵牛的胸膛。鐵

牛沒有躲閃,一臉平靜地看著她,說:“遊蘭,能死在你手裏,我很開心。我無牽無掛,隻是

擔心我娘。我死了,拜托你照顧她。她就住在賀蘭山的山腳下。”然後,閉上了眼睛。

俞遊蘭哪裏受得了這個,把劍一扔,撲上去緊緊抱住鐵牛,嚎啕大哭。她和哥哥從小

就沒有爹娘,是哥哥一手把她養大的,失去了哥哥,她一無所有。

鐵牛也緊緊抱住俞遊蘭,安慰她:“沒事的,還有我呢!我會照顧你的,我保證!”

羅通正在觀看地圖,單天常進來說俞遊蘭跟著鐵牛進了野馬川。羅通心裏一驚:這女

子倒是性烈如火。進野馬川,肯定是想殺鐵雷替遊德報仇。可她一個人,萬一出點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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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鐵牛想保她,也保不住啊!

俞遊蘭跟著鐵牛進了野馬川總兵府,也見了屠爐公主,隻是沒有見到仇人鐵雷。這一

晚,俞遊蘭睡得不踏實,總聽到外麵有隱隱哭叫聲。她提著寶劍,悄悄走了出去。突然,一

個嬌小的身影從遠處過來,縮著肩,像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