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團聚
太陽初升，東方的天際露出一線淡淡的霞光。貞觀盛世的早朝鼓聲，已經在午門城樓
上擂響！“咚咚”的鼓聲，穿越了晨霧繚繞的玄武門、東宮、甘露殿、武德殿、兩儀殿、太極
殿。
趕來上早朝的文武百官，步履匆匆，走向朝廷的議政中心太極殿。
皇帝李世民和太子李承乾一同上朝理政。
李承乾瘸著腿，在他的心腹太監許維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踏上台階，坐在皇帝禦座
的右側，巡視階下文武眾臣，按撫捶打傷腿。他雙眉微鎖，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淡淡憂鬱。
李世民看在眼中，麵露不悅之色。
鼓聲終止，大殿內一片安靜。
程咬金、徐茂公、尉遲恭，李鎮宗、李泰、李治，薛仁貴、秦懷玉、程鐵牛、尉遲寶林等
文武百官肅立於階下。
李世民朝內侍總監鄭吉做了一個手勢。
鄭吉吆喝一聲：“卯時已到！”
文武百官集體跪拜：“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幹脆利落地通報了昨日張環父子翁婿被綁縛法場，就地正法的經過。話語間，
這位皇帝的語氣近乎痛心疾首：“張環父子、翁婿世受皇恩、蔭子封妻，享盡人間富貴，卻
不思圖報朝廷，反生各種惡計，欺帝逆旨，陷害應夢賢臣薛仁貴，危害大唐江山。實在是，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朝堂上，眾臣目光無不投向階下李世民的皇叔李鎮宗。李鎮宗的臉色，十分難堪，一直
垂著頭，避閃著眾人的目光。
李世民掃了皇叔一眼，叫征東大元帥薛仁貴聽旨。薛仁貴隨皇上東征渤遼，從尉遲恭
手中接掌元帥大印，浴血沙場，建立赫赫戰功，被應驗為皇上的“應夢賢臣”白袍將軍，而
今渤遼平定，百姓思安。李世民加封薛仁貴為平遼王、天下兵馬大元帥，出鎮山西絳州，管
轄五府六州一百零三縣，還令程咬金去絳州府督造平遼王府。
甘露殿是唐代皇帝的禦書房，李世民有很多時間是在這裏度過的，他是一個勤學的皇
帝，時時刻刻感到自身的不足、學習的緊迫。當然，也有很多時候，他在這裏處理些棘手
的、無法公開的私事。就像今天，他特意招來了薛仁貴、皇叔李鎮宗，還有阿史那燕。
眾人落座之後，李世民與阿史那燕交換了一個眼神，舉起李鎮宗早上遞交的奏折，麵
帶微笑地說：“二位愛卿，朕現在是關起門來說話。皇叔，你是怎麼想到化幹戈為玉帛，放
棄前嫌，招納薛愛卿為婿的？”
薛仁貴望著皇帝手中的奏折，心中“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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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鎮宗侃侃而道：“老臣追隨皇上，出任元帥府總監軍，經過渤遼征戰，親眼目睹了薛
元帥的雄才大略，他確實是我大唐王朝不可多得的應夢賢臣。臣的嶽父張環、大舅子張誌
龍、連襟何宗憲不思圖報朝廷，反生惡計，陷害薛元帥，罪不可赦，該死！該殺！”
李鎮宗大義滅親的胸懷似乎感動了阿史那燕，她頻頻點頭。
李世民也笑著，轉向薛仁貴，說：“薛王兄，皇叔今日奏本，懇請朕與阿史那燕做主，將
他的寶貝女兒翡翠郡主賜婚於你，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薛仁貴忙說：“皇上、娘娘，末將承蒙皇叔如此厚愛，心中十分感激。”這一刻，他的內
心卻如翻江倒海一般。的確，他與翡翠郡主東征渤遼，馳騁沙場，相互救助，建立了非同一
般的兄妹之情。但他的心中，仍然隻有發妻柳金花。
薛仁貴走到李世民跟前，伏拜在地，坦陳心聲：“末將在投軍之前，已經與發妻柳金花
拜堂成親。自從追隨皇上東征，馳騁沙場，心中不敢幻想夫妻團聚。而今，渤遼平定，承蒙
皇上厚愛，賜封平遼王、天下兵馬大元帥。功成名就，居安思親，昨夜夢到了發妻柳金花。
不知她十多年來身居丁山寒窯，如何艱難度日？因此懇請皇上恩準，允許仁貴返回絳州龍
門縣時，微服私訪糟糠之妻……”
李鎮宗看著薛仁貴的臉色越來越冷，到最後，簡直是憤怒了！李世民和阿史那燕麵麵
相覷，以為可以做個現成的媒人呢，這情形倒是出乎他們的意料。不過，望著一臉正氣的
薛仁貴，阿史那燕首先被征服了，一個男人，威武不屈、富貴不淫，是多麼難能可貴！當
下，他們就決定放棄這媒婆的活計。
惱羞成怒的李鎮宗回到成清王府，操起一隻青花瓷瓶，狠狠地摔於地上，心想這個薛
仁貴，真不是東西，不識好歹，不識抬舉！
他的寵妃張美人聽說薛仁貴拒絕了翡翠郡主，也覺得十分意外。她本想利用這一層關
係，日後可為父兄報仇，沒想到人家根本不吃這一套。
走廊上，翡翠郡主喜氣洋洋走來，剛要邁進大殿，聽聞此言，驚呆了。翡翠郡主回到自
己的閨房，憋著一肚子火無處發泄，將楊妃娘娘剛剛送來的新嫁衣又剪又撕，扯得粉碎。
然後，一把抄起懸掛在牆上的護身寶劍，衝出了閨房。翡翠郡主翻身上馬，驅馬奔馳，揮舞
手中利劍，她內心有個黑暗的魔鬼在瘋狂地嘶叫：“我要殺人！我恨你，忘恩負義的薛仁
貴！”
計劃失敗，弄巧成拙，張美人對李鎮宗十分不滿，覺得他雖是個皇叔，更是個窩囊廢，
成天在家和他鬧個不休。一哭二鬧三上吊，李鎮宗都有點厭倦了。這天，東宮歌舞伎林莫
愁前來拜訪。李鎮宗與林莫愁進入書房，隨手把門關上。林莫愁帶來的消息令李鎮宗十分
意外，蘇定方的一雙兒女死裏逃生，投奔西涼去了。而且，他們願意與王爺、太子秘密聯
手……
薛仁貴即將赴山西任上，李世民推心置腹地對他說，因為他父皇曾官拜河東慰撫大
使、太原留守，自己七歲承襲唐國公，山西太原是他的龍興之地。對於李家來說，山西是大
唐版圖上最重要的一片土地，因此，要派自己最信任的大臣。
薛仁貴忙表示他一定會替皇上好好治理那裏的五府六州，惠澤當地百姓。
君臣倆正說著話，翡翠郡主大步走來，一把揪住薛仁貴，嚷嚷道：“薛仁貴，我翡翠到
底做錯了什麼事？你為何要一次又一次刺傷我的心！”她的臉和眼睛都是紅紅的，明明是
哭過的痕跡。
薛仁貴有些不知所措，他轉臉望著李世民，想尋求幫助。李世民狡猾地選擇了回避：
“薛王兄，此事，朕無能為力，隻能由你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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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貴忙說，昨日已在甘露殿當著皇上與皇叔千歲的麵，講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李世民這才避無可避，對郡主說：“翡翠啊，薛王兄此事做得對，富貴不淫，糟糠之妻
不能拋！”
阿史那燕也稱讚薛王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翡翠郡主滿臉不高興：“對什麼對啊？皇帝哥哥、王妃娘娘，我和薛大哥這些年浴血沙
場，從未聽他說起，家有糟糠之妻？”
一句話，勾起薛仁貴滿腹心事，從軍十五年未歸，不知發妻的近況如何了？也許她早
已改嫁他人，也許她已不在人世了，還有他那未及見上一麵的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活著
還是已經死去。太多的問號糾結在他的心裏，起起落落。以前在戰場上，每天打打殺殺，倒
不覺得，可是這一回長安，心境完全不同了。
還沒等薛仁貴說話，翡翠郡主就提出與他約法三章，並懇請皇上和娘娘為她作證。薛
仁貴此行山西，要是找不到柳金花，或柳金花已經改嫁，就懇請皇上頒旨，為自己賜婚，下
嫁薛仁貴為妻！
李世民爽快點頭，薛仁貴也表示同意。想不到看似刁蠻任性的翡翠郡主也有講理的一
麵，這讓他內心充滿感激和溫暖。
馬蹄翻飛，揚起三道塵煙。
薛仁貴、程鐵牛、羅通三人化身平民，身穿簡樸服飾，騎馬奔馳。幾個日夜之後，風塵
仆仆的三人，穿越古城牌坊，來到龍門縣。
程鐵牛看見前麵有一家掛著大紅燈籠的賭坊，眼睛一亮，翻身下馬。他用肩膀撞了一
下羅通，說：“羅通，咱哥倆舍命陪君子，這一路上實在是太悶太無趣了。如今，終於來到
絳州龍門縣。怎麼樣？咱哥倆進去玩兩把！”
羅通看了看薛仁貴。
程鐵牛也瞥了薛仁貴一眼，滿肚子牢騷：“他呀……這一路上，東張西望，越是來到山
西境內，就越鬧心了。”
薛仁貴橫了他一眼，說：“鐵牛，少來咒我，小心我修理你。”
薛仁貴旁顧熟悉的街景，心下歎道，唉，光陰如箭，轉眼就十五年過去了。近鄉情怯，
大丈夫功成名就，衣錦還鄉，不知道破窯老妻安在否。
三人進入賭坊，巡目四顧，隻見一張賭桌四周，圍滿了一批小叫花子。
坐莊的小叫花子不是別人，正是薛丁山。他一副人小鬼大的精靈相，清秀的小臉蛋上
髒兮兮的，頭上長著一蓬亂發，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抓把泥，故意抹在臉上與發上。
薛仁貴兩眼直盯著小叫花子薛丁山，仿佛有一股奇異的感覺通過身體，他欲語又止。
隻見薛丁山左手高舉竹筒，右手按著筒口，用力搖動筒內的三粒色子，向圍在四周的
一幫小叫花子吆喝道：“開啦！開啦！要翻本的快下注呀！下呀！下呀！”
那些年紀比他大一點的小叫花子，聽到那充滿誘惑的吆喝，紛紛爭搶著下注。
有各種銅錢，也有一些小小的碎銀。
薛丁山張嘴露出一副皓齒，詭秘一笑，繼續吆喝：“快下啊！快下……”
他瞄見了身旁憨頭憨腦的傻大個，誘惑道：“喂！傻大個，你怎麼還不下注啊？”
傻大個苦苦一笑，聳了聳肩膀：“我沒錢了……全輸光啦！”
薛丁山望望自己麵前，贏了一大堆銅錢及碎銀，隨手抓了一點，遞向傻大個：“我借給
你翻本。”
不料，傻大個卻一味拒絕：“不！我不要！我聽人家說的，贏家在賭桌上借錢給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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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倒大黴的。”
薛丁山聽罷笑了：“你真是個傻大個！做莊家的倒大黴，你們押注的，不正是求之不得
嗎？”
傻大個還是連連搖頭。
羅通低聲道：“瞧這些孩子髒兮兮地，還蠻可愛的。”
“那個坐莊的小叫花子，有點意思。”
隻見那小叫花薛丁山信心十足地對傻大個說：“我倒不信這個邪！大家隻要有本事，
盡管來贏，我輸了絕不會責怪你的！”
傻大個憨得更可愛，仍然堅侍不要，說等下回自己有了銀子再來翻本！
薛丁山眉頭一皺，摸摸鼻子，搖著頭道：“你這人倒是少見。這樣吧，你沒銀子下注，
就賭打耳光好了。”
傻大個一臉茫然。
薛丁山說：“一個耳光，一錢銀子。如果你贏了，我賠你十錢銀子，你若輸了，就自己
打自己十個耳光。”
傻大個呆愣著，還沒搞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思忖這耳光似乎也太貴了吧。
程鐵牛忍不住開口道：“喂，小鬼頭，哪有這種賭法？江湖上從未聽過。”
薛丁山一臉不耐煩地說：“這是我們小孩子的賭法，你們做大人的一邊去！去！”
薛仁貴再次用讚賞的目光看著小丁山，這孩子，還蠻有性格！
一位長得獐頭鼠目的小孩，伸過頭來說：“那我也下十個耳光！”
薛丁山搖搖頭道：“鼠仔，你打耳光不行，你輸了要打屁股！”
鼠仔不服：“為什麼他可以打耳光？”
“他是他，你是你，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鼠仔嬉皮笑臉道：“那好！我就下十個屁股！”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一陣哄然大笑。
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從賭坊門口，進來兩位“江湖大俠”，他們是女扮男裝的俞遊
蘭與翡翠郡主。
俞遊蘭一眼看見了程鐵牛，推了推翡翠郡主。郡主的目光正注視著開懷大笑的薛仁
貴，她的心情非常複雜。
這時，薛丁山不慌不忙高舉竹筒，右手按住筒口，用力搖動筒內的三粒色子，他再一次
詢問傻大個：“好了，我要開盤了。傻大個，你想好了沒有？”
傻大個一臉癟相，勉為其難地說：“好吧！我下十個耳光。”
鼠仔趕緊說：“我下十個屁股！”
薛丁山黠笑道：“那我坐莊的，照單全收了！”他繼續高舉竹筒搖將起來。
“幺！幺幺！”
“幺二三！”
十多個押注的小叫花子，不停地大聲呼喝，一個個眼睛睜得比銅鈴還要大。
“幺二三！幺二三！”
“四五六！四五六！”
在一陣呼幺喝六聲中，薛丁山將竹筒一翻，三粒色子自筒內倒出，滑入一隻大海碗裏
不停地轉動起來。
“幺二三！”小叫化們齊聲呐喊，仿佛以此千軍萬馬的聲勢，真能嚇得三粒骰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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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話。
薛丁山卻將竹筒高懸在距海碗三尺的上麵，隨著“的溜溜”三粒骰子的不停轉動，他
口中一個勁地念叨著：“四五六！四五六！通吃！通吃！通吃！”
三粒骰子在大海碗中不停地轉動。
最先停止轉動的是“兩點”，接著停止的是“三點”，最後一粒仍在繼續轉動。
十多個小叫化齊聲呐喊：“幺！幺！幺！”
他們都仿佛勝利在望，隻等著歡呼贏錢了。
不料那最後一粒骰子，偏偏“作怪”，將停止的二粒骰子一碰，使“兩點”與“三
點”，變成了“四點”與“五點”，而最後那粒骰子停下來，竟是“六點”，正好是
“四五六”，坐莊的通吃！
十多個小叫花子為之氣極，破口大罵：“他奶奶的，又是通吃！”
薛丁山眉飛色舞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運氣來了，水火都擋不住！”
就像翡翠郡主一眼不眨地盯著薛仁貴一樣，薛仁貴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薛丁山，不知怎
的，他感覺到這孩子跟他有一種說不清的親近。
薛丁山一麵收拾戰果，一麵轉向傻大個：“沒關係，你暫欠一把，回頭一起算。”
傻大個卻偏不領情：“不，賭桌上不興欠賬！”
薛丁山微微一怔，尚未來得及阻止，那傻大個已經雙手左右開弓，狠狠地接連摑了自
己十個耳光。
薛丁山有些內疚地說：“輕一點！真是傻大個，幹嗎打得那麼重？”
傻大個幹脆地說：“不痛不癢，那叫什麼打耳光！”
薛丁山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他一轉臉，瞥見鼠仔正想開溜：“喂！鼠仔，你也輸了，你那
十個屁股呢？”
鼠仔一腳剛剛跨離賭桌，急忙縮回來，陪起笑臉道：“欠一把，回頭一起算！”
幸災樂禍的小叫花子們，立刻起哄道：“鼠仔，你少耍賴，快脫褲子，打光屁股！”
薛丁山一看鼠仔當真鬆開腰帶，當眾脫褲子，搖了搖頭，仿佛於心不忍，把頭扭轉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