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理學和心學,明清時也有了早期的民主啟蒙思想。這裏先提到的是李贄先生。他指責儒家經典,否定孔子。其實孔子是最倒黴的,死了幾千年永遠不得安寧,有點兒什麼事就把他拽出來,要不然就燒香,要不然就上板兒磚。後世的這些思想都跟孔子有關嗎?天人感應,孔子講過這玩意兒嗎?孔子最煩這個,“子不語怪力亂神”。難道是孔子主張婦女裹小腳嗎?不可能,孔子都沒見過這個。沒辦法,誰讓儒家都打他的旗號呢,所以就得否他。這一否惹事了,當時你否孔子還了得?孔子是中國的基督啊,你罵萬世師表,你罵神,還能留你嗎?古人經常這麼講: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要不是天降孔夫子,幾千年來我們黑糊糊地摸去吧。李贄說,原來古代的人都得提著燈籠走路,因為沒有孔子。那現在人不也提著燈籠走路嘛,有了孔子,不還是萬古長如夜嗎?類似這種話,成了李贄被關進監獄的因由,在獄中,他用剃刀自刎而死。
黃宗羲生活在明清之際。他的頭發用布包起來。為什麼?他不剃發,那時候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剃頭師傅擔著擔子,後麵裝水盆、剃發用具,前麵是掛人頭的。走街串巷,後麵有清兵跟著,扛著鬼頭大刀,給你剃你不剃?按地上一刀,腦袋掛擔子上了。
其實大清入關之後,要求中國人(主要是漢人)學他們,也不是說什麼人都學,有十不從。男從女不從,男人必須是旗裝,女人可以穿漢裝。生從死不從,人死以後可以以漢裝入殮,要不然你對不起祖宗。陽從陰不從,上墳祭祖或者人死入殮,這些習俗都可依照明朝的來。官從吏不從,當官的頂戴花翎補服紗褂,皂吏的打扮跟明朝還是一樣的。老從少不從,小孩子愛幹嗎幹嗎,一旦成年就得按旗人規矩來。另外,還有儒從道不從、娼從而優伶不從、仕宦從婚姻不從、國號從官號不從、役稅從文字語言不從。
黃宗羲什麼都不從。他琢磨為什麼明朝會滅亡,一下找到了問題的關鍵,得出君主專製是天下之大害的結論。原來跟明不明朝、清不清朝沒關係,就是因為君主專製,哪一朝搞君主專製都不行。所以提倡法治,反對人治,大家按規矩辦事,別按人的意思走,也是反獨裁的意思。他反對重農抑商,提出工商皆本。這個人很了不起,對晚清的民主思潮起了一定的影響。他的著作叫《明夷待訪錄》。梁啟超說,想不到我們國家比盧梭早兩百年就有這麼先進的思想問世。
另一位著名思想家是顧炎武,強調經世致用。理學更多的是強調人的思想修養。我隻要正心誠意,修身齊家就能治國平天下。但你是一個好人,不見得是一個好官。你看中國曆史上凡是做出成績的官沒有清官,包拯、海瑞這些人絕對做不出成績來。一般都是那種介於清官與贓官之間的權臣能做出一番成績,張居正是個典型。純贓官,一天到晚光想往家裏摟錢的也不行。道德的楷模,沒有一個是真正能夠幹成事的,中國曆史上的忠臣大都沒什麼大用。嶽飛還算能打贏,文天祥、史可法這些人平時袖手談心性,臨事一死報君王。你死則死了,國家卻不會因為你的死就能改變。我們崇拜他們的氣節,隻可惜他們幹的事沒有實際效果。
顧炎武就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麼大明三百年養士之朝,培養的這些人全沒用?滿清一入關,稀裏嘩啦三百年江山社稷就全吹了,看來,咱得做經世致用的學問,做點兒有用的學問。他的著作叫《天下郡國利病書》,提出以天下之權寄天下之人,才能天下大治,這也是反對君主專製,是最早的主權在民思想。他有一句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出自他的《日知錄》:“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李唐變成了趙宋,這對於李唐來講隻不過是亡國;如果是中華文化的道統斷絕,這就屬於亡天下。國跟天下還是不一樣的,保天下是每個人都要盡的責任。他認為,滿清入關對中國來講,就屬於亡天下。異族入主中原,中華文化、道統就要斷絕了。實際上後來也沒斷,因為滿清吸取蒙元的教訓,很快就漢化了。
滿清入關,頒布聖旨就說我國天下得自流寇,我是滅了李自成得的天下,不是從大明手裏得的,我為爾報君父之仇,你們應該感謝我才對,我與流寇爭不是與大明爭。他這麼說,很快就理解了中國政治的奧妙,你快馬彎刀厲害,還是幹不過四書五經,最後還得匍匐在四書五經腳下。蒙古人沒這麼幹,入主中原98年又回去放羊了,真叫水土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