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戲劇
一
談到現代戲劇,我自然指的隻是那些戲劇文學的領域。在那個範疇,現代戲劇可能隻是鳳毛麟角,不過它們的本質都是全新的。往下一級看,在一般劇院,廣為普及的傳統戲劇無疑對現代戲劇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可是,當我們已經有了這類藝術的先鋒隨時候命時,再去等待該領域落後的一方迎頭趕上、齊頭並進就是在虛度時間了。
現代戲劇打動我們的第一點就是那種衰減之勢。有人會說,從外在的表演動作來看,那就像中風的病人正在爬行。然後,我們注意到現代戲劇極為明顯地體現出一種越來越深入地探察人類意識的欲望,而且它對道德問題的處理可謂高屋建瓴。最後我們發現,在探尋一種全新的美感方麵,盡管現代戲劇還很缺乏勇氣,也不夠堅定,但它不會像舊式戲劇那樣抽象。
可以肯定,那些火爆十足的冒險場麵在真實舞台上少之又少,流血受傷難得一見,感情起伏更小,英雄主義行為不再那樣堅強不屈,勇氣也表現得不那麼重要和強烈。的確,舞台上仍然會有人死去,就像在現實中他們也必定會命歸黃泉。但死亡已經不再,或者我們很快希望它將會不再被視為在每出戲劇故事裏必不可少的設定場景、終極手段、不可避免的結局。在我們人生中最可怕的危機中——雖然它可能殘酷,但那樣的殘酷是悄無聲息地隱藏不見的——我們很少把死亡看做一種解決方法。在遵循人類意識的進化而發展方麵,戲劇比其他藝術形式都慢。即使如此,它最終也不得不以某種方式考慮到這一因素。
我們認為,構成古典戲劇整個基礎的古老悲劇傳說:意大利、斯堪的納維亞、西班牙或一些神話故事不僅為莎士比亞時代的所有戲劇而且為法國與德國浪漫主義文學(並未完全忽略相對不算自然產生的藝術)提供了劇本情節。從中會立即發現,這些傳說在表現得極為自然和存在可能的時候直接使我們產生的興趣如今已不複存在,而在那些目睹傳說以另一種形式重生的人們看來,至少它們令人回憶起的境況、習俗與情感還未在腦海中蕩然無存。
二
然而,對我們來說,這些冒險情節已經不再符合真實現狀。假如今天的一位年輕人在戀愛中遇到阻撓時以羅密歐那樣的感情來思考行事,我們也不需要用任何賦予維羅納(羅密歐與朱麗葉故事的發生地)傳說詩意和壯美的特色來渲染潤色他的經曆。回憶中開場時那高貴又富有激情的生活氛圍、那風景如畫的街道上出現的爭吵口角、那悲壯負傷的插曲、神秘的毒藥、肅穆又讓人從此安分的墳墓都離我們遠去了!跌宕起伏的夏夜以它宏大浩遠、趣味橫生的獨特感染力讓我們看到,主人公那不可避免地即將告別人世的陰影已經沉沉地罩在夜空,我們要到哪裏去尋找那樣的夜晚呢?不妨卸下羅密歐與朱麗葉故事中那些華麗修飾的盛裝,我們看到的就隻是一種很簡單平常的渴望,它來自一位命運不幸的貴族青年,這深情款款的年輕人希望從一對頑固的父母手中娶到他們的女兒。這願望裏所有詩情畫意、宏偉壯觀和激情似火的生活都源自適宜其發展成熟的環境下的魅力、高貴和悲劇。沒有一個親吻,一句愛的呢喃,一聲憤怒、悲痛或絕望的哭喊不是借助於周圍的生命和物體而營造出那生活的壯麗、優雅、英雄主義和溫柔,總之,每種形象都有助於它真實可見。因為能從中發現甜蜜美好的並非親吻本身,而是它出現的特定環境、時間與地點。如果我們要挑一位現代男士,將他想象成擁有奧塞羅那樣的嫉妒心、麥克白那樣的野心、李爾王那樣的痛心,或者像哈姆雷特那樣不安與猶疑,因一種無法實現的可怕責任施加了重壓而低頭,就會出現同樣不可為之的反對理由。
三
這些環境已經不複存在。現代羅密歐的經曆——隻考慮它可能引發的外部事件——不會為一些表演提供素材。與此相對的是,假如一位現代詩人希望將類似的青年愛情搬上舞台,從過往歲月中借取一種更有裝飾性的背景布置,以豐富整個英雄主義的悲劇事件,這樣做就是完全正當的。若真如此,這樣借古利今的結果會怎樣呢?那戲劇中需要充分發揮的感情和激情就不會在今天的環境下得到最完美的體現和發展嗎(因為不管個人意願如何,一位現代詩人的激情與情感一定是完全隻屬於現代的)?這些情緒不會突然發現自己被移植到一個所有環境都阻止其生長的土壤中去了嗎?雖然對永恒判決的恐懼與希望充盈著內心,但它們不再相信。就在這痛苦的時候,它們發現了可以依靠的新力量,那些力量似乎值得信任,是人性的、公正的,而且將它們的信任帶回一個世紀以前,回到那個以祈禱和刀劍決定一切的時代!也許無意中它們已經從我們取得的每個道德進步裏獲益——猛然就進入了連最小的手勢都被偏見控製的糟糕時代,在那裏它們隻能為之戰栗或者一笑了之。在這樣一個環境下,它們能做什麼,如何希望它們能真正生存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