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永不磨滅的番號
宮川清三在潢水東岸轉了好幾圈也沒有找到支那小分隊的影子,帶著手下怒衝衝返回中離縣城。剛一進門,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一下將他擊倒在地:旗冠被支那小分隊奪走,掌旗少尉大野宣明陣亡!他渾身癱軟地坐在地上,腦殼子裏隻剩下這兩聲轟轟作響的炸雷。他的手下也都驚得呆若木雞,半天無人說話。
過了好久,一個軍曹醒過神兒來,走過來在宮川清三耳邊說道:“宮川君,這是大日本陸軍建軍以來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即使我們軍旗小隊全體自殺也難抹掉由此帶給陸軍的恥辱。我建議,立即將此事電告聯隊長閣下,同時全體出動極力搜尋那支支那小分隊,如此尚有一線希望,否則我們隻有自殺謝罪了!”
“還能找到嗎?”宮川清三抬起失神的雙眼,喃喃一聲,“那支支那小分隊明顯就是為軍旗而來的……”
軍曹分析道:“支那小分隊應該還沒走遠,中離以南是茂縣,以北是臨潢,往西是三合,以東是戴望山,因為三合是皇軍占領區腹地,而中離沒有進山之路,因此,就隻剩下茂縣、臨潢兩個方向了,而且他們最終很有可能從這兩縣進入戴望山。也就是說,他們目前活動的大體範圍應該在潢水以東、戴望山以西、臨潢以南、茂縣以北這樣一個長方形的區域內,寬不過十五公裏,長不過五十公裏……”
宮川清三已漸漸清醒,他迫切地問道:“他們最可能往哪個方向去?”
“茂縣。”
“為什麼?”
“今早天不亮他們火燒了茂縣糧庫,這說明他們從戴望山出來後就近奔襲該處。也就是說,他們的老巢應該在茂縣所屬之戴望山內。”
“速速向聯隊長電告實情,本小隊立即出發,沿潢水東岸向茂縣方向追蹤搜索。”清風嶺上,在綏靖軍連續不間斷的佯攻下,日軍伐木攀援的行動完全被遮蓋住了。僅僅用了一個半小時,日軍一個小隊的前鋒已經越過了五道削壁,隻需再攀越三道削壁就可以突然出現在二道拐陣地的後方,而大批的日軍正跟在後麵悄悄向上攀爬。
沒有炮火的掩護,綏靖軍這種異乎尋常的戰鬥熱情不久便引起了柳世銘的懷疑,他對羅達維斬釘截鐵地說道:“佯攻。”
羅達維也看出來了,但又說不清偽軍佯攻的目的是什麼,他問:“會不會鬼子準備從秘道發起進攻了?”
柳世銘搖搖頭:“現在是白天,鬼子從那裏進攻的可能性極小,川上勇沒那麼傻。”
“目前來看,鬼子從清風嶺東、北、南三個方向進攻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隻有西麓是鬼子唯一可能進攻的方向,但西麓有眾多的削壁……”說到這裏,羅達維突然打了寒噤,仿佛想起了什麼:“我估摸著,鬼子極有可能正在從攀越削壁。”
“何以見得?”
“早上我偷襲鬼子炮兵時,鬼子被打急了,為了找到我的藏身之處,一個伐木小隊的鬼子利用樹木搭在削壁上居然連續爬上兩道削壁。”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如此一來便對上了。”柳世銘眼睛一亮,“也就是你回來之後,偽軍的佯攻就再沒有停下過。兩件事情聯係起來可以看出,伐木小隊的行動啟發了川上勇,偽軍的佯攻是用來掩蓋砍伐木頭的聲音及他們的偷襲行動。”
於是,柳世銘不動聲色地把二道拐縱深陣地上的兩個小隊悄悄調離,然後又把三道拐所有兵力調了下來,這些人全部集中在與二道拐同等高度的削壁防守上。留在二道拐前途陣地上的兩個小隊照樣與佯攻的偽軍打得不亦樂乎。
羅達維對此不解,問柳世銘:“為什麼不主動向下運動一段距離,那樣可以在中段設立防守,至少可以把敵人阻擋在比較靠下的位置。”
柳世銘笑了起來:“既要砍伐又要攀爬,鬼子幹的全是高強度體力活,他們有多少體能?爬得越高體能消耗就越大,除非我們沒有防備,否則他們會因為脫力而不堪一擊。”
“這叫以逸待勞。”
“嗬嗬,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我擔心鬼子爬上來後還能不能站起來。”
戰爭是一門藝術,不能沒有想象力。羅達維腦子裏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來這麼一句。等待鬼子的過程其實非常漫長。
越往上鬼子砍伐和攀爬的速度越慢。麵對那些巨大的樹木,砍伐過程本身就是一個非常折磨人的過程,砍倒之後還要拚了老命將其搭在削壁上,然後再奮起全身之力抱著樹身一點點往上爬,每克服一道削壁不啻爬過一座大山。
鬼子前鋒小隊眼瞅著二道拐就在頭頂上方不遠,可就是再也幹不動了,兩條胳膊已不屬於他們自己。當他們好不容易把砍倒的兩根大樹搭在削壁上,然後渾身哆嗦著即將爬上最後目標的時候,他們驚愕地發現,那些支那的士兵正在上麵露出腦殼笑嘻嘻看著他們,然後一條條葛藤吊著一顆顆冒煙的手榴彈慢慢懸到了他們頭頂。
爆炸過後,前鋒小隊的鬼子們無一例外地從一二十米的高空墜落下去,沒有一個人再爬起來。臨時司令部指揮大帳。川上勇剛剛和蠍子狐倒在行軍床上準備提前慶祝勝利,外麵一聲響亮的報告聲打斷了他(她)倆的好事。花田秀不等川上應聲便大步闖了進來。
川上一把推開蠍子狐,站起身整整軍襖,皺起眉頭問:“什麼事?”
花田秀看了一眼正低頭掩懷的蠍子狐,臉上閃過一絲驚詫,旋即恢複凝重:“報告聯隊長,從削壁滲透進攻的部隊遭遇敵人抵抗,皇軍第三大隊傷亡慘重。”
“具體傷亡出來了沒有。”
“四百多人,近兩個中隊。”
“怎麼可能?”
花田秀沒有吭聲,實際上是沒法回答,帳篷裏一時陷入一種非常壓抑的靜寂。就在這時,機要副官捧著一張電報紙跌跌撞撞撲了進來,連報告都沒喊。
“混蛋——”正惱羞成怒的川上一巴掌將他扇了出去。
副官在帳外戰戰兢兢連喊三遍“報告”,川上這才讓他進來。
隻在電報紙上掃了一眼,川上勇便扶著桌子晃了起來,電報紙蝴蝶似的飄落地上。花田秀急忙給他屁股下塞了把椅子,然後彎腰撿起電報紙,順便在上麵瞥了一眼。
“什麼?旗冠被支那小分隊搶走了!”花田秀失魂落魄叫了起來。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川上麵色蒼白,仿佛全身的血被放幹了一樣。此時他腦子裏一片空白,轉著腦殼在帳篷裏瞅來瞅去,其實什麼也沒瞅,什麼也沒看見。樣子看上去十分地無奈和無助。
日本陸軍自建軍以來,軍旗便被置於至高無上的位置,因而從未發生過軍旗及軍旗配飾丟失或被敵軍奪取的事情。戰爭中,日軍聯隊每遇危急時刻,上峰首先會給聯隊下達一道銷毀軍旗的預令;戰至最後時刻,聯隊主官主要考慮的是“軍旗奉燒”儀式,而不是如何守住陣地;戰鬥結束後,上峰在詢問這種“玉碎戰”戰況時,首先關心的依然是軍旗是否銷毀,部隊的傷亡及陣地都被放到次要位置。
正因為如此,任何人乍聞旗冠被搶這種史無前例的噩耗都會感到震驚,特別是川上勇這種聯隊主官,其內心的壓力別人很難理解。花田秀的身份隻是個機要參謀,算不上什麼實職,這件事情對他幾乎沒有什麼影響,所以他的失魂落魄隻不過一時震驚而已,並非真正的精神壓力造成的。
隻一瞬花田秀便恢複了常態,見蠍子狐還坐在床上伸著個脖子東張西望,他怒衝衝對她一揮手:“出去——”
蠍子狐有點莫名其妙,剛才還好好的,這怎麼回事……日本人都他媽喝雞血長大的?於是她滿心納罕地扭起身段閃了出去。
稍一吟哦,花田秀湊到呆若木雞的機要副官耳邊輕輕說道:“此電文屬於聯隊最高機密,一絲也不得外泄。”
隨後花田秀來到川上身邊,在他對麵坐下,輕輕建議道:“聯隊長,我們現在隻剩下兩件事可做,十萬火急刻不容緩,望聯隊長三思。”
川上抬起頭望著他沒吭聲,花田秀知道,此時川上暫時還處於無思維能力狀態,於是他也就不再客氣,直截了當說道:“第一,嚴密封鎖消息,第二,命令第一大隊迅速從鬆塔出擊進入茂縣,從北向南推進。我們立即撤軍,與一大隊迎麵對進,爭取在最短時間內將支那小分隊合圍於中離境內,並迅速奪回旗冠。否則你就是攻占重慶也於事無補。”
花田秀這兩條說得非常清楚,輕重緩急、應對舉措都梳理得相當清晰,川上勇的腦子立馬也跟著清醒起來。三十三聯隊突然撤離,柳世銘感到非常意外,迅速帶隊出擊襲擾,沒想到日軍的表現大異平常,隻一味的向山外猛跑,根本不理會他的騷擾。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二狗的行動終於牽動了日軍,鬼子這是要趕回去保護那些中轉糧庫。但川上勇走的這步棋與自己預先給其設定的剛好相反,那麼鬆塔第一大隊的鬼子肯定不會再動。如此一來,自己精心謀劃出來的棋局便會全盤落空。
一陣快速思考,他立即把川上勇最新動向電告新四軍總部,建議江北根據地兩個縱隊嚴密監視鬼子一大隊動向,設如一大隊沒有動靜,原定計劃隻能考慮終止。
新四軍總部回電旋至:鬼子第一大隊業已離開鬆塔並向茂縣方向開進,我軍兩個縱隊已經出動。
好狗兒!不知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居然把所有鬼子都調動起來了!拿著電報紙,柳世銘欣喜若狂。緊接著他立即吩咐羅達維,馬上帶一個中隊前往熊窩嶺,迅速落實二狗等人的具體方位,然後全力展開接應。
他心裏非常清楚,二狗孤軍深入,兩眼一抹黑,敵人的動向根本無從獲悉,如不能及時抽身撤出,極有可能被日軍合圍於皖東地區。太陽落山,濃重的濕氣升了起來,暮靄和炊煙貼著地皮緩緩流動,蛙聲如怒,水鳥徐吟,天籟襯得周圍愈發寂靜。
鍋灶裏的水已經開始冒汽,幾個魚簍裏裝滿了鱅鰱鯰鯉,全是大塊頭。二狗麻利地刮鱗剖魚,然後把剁好的魚一股腦倒進了鍋裏,不大工夫,濃鬱的魚香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