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已經想好,吃罷晚飯便順著潢水直奔臨潢境內,在那裏監視第一大隊的動靜。如果後半夜第一大隊還沒有出動,今晚隻好接著燒敵人的中轉糧庫了。到時他將把隊伍分成兩撥,自己和鐵錘帶一連直奔三合糧庫,臭彈帶二連就近在臨潢放火。剛剛吃了幾塊魚肉,絆馬索在蘆葦蕩塘邊上遠遠炸響,二狗操起狙擊步槍上了樹。天已完全黑透,瞄準鏡裏可以看到鬼子頭上的鋼盔。
“下河。”二狗果斷一揮手。
地窩子距河邊隻有二十來米,弟兄們跟在二狗身後輕輕劃入水中。漂出去老遠,蘆葦蕩裏又響了幾下絆馬索的爆炸聲。當宮川清三帶人從四麵圍住地窩子的時候,隻看到了滿地的魚骨和冒著熱氣的鐵鍋。
“一定是支那小分隊。”宮川清三咬牙切齒怒吼道:“退出去,迅速向上遊穿插,堵住他們。”遠遠看到中離糧庫碼頭,偽軍的幾條運糧大船兀自靠在岸邊,看船的偽軍靠在岸上的燈影裏發呆。黑暗中,二狗口銜軍刺悄悄遊近碼頭,爬上岸從偽軍身後摸了過去。
偽軍突然驚醒回頭,二狗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脯,緊接著舉刀砍斷纜繩。鐵錘拈起竹篙輕輕一點,大船緩緩駛向河心。弟兄們狗一樣從水裏爬上船幫,鐵錘猛一撐竹篙,大船箭一樣隨波逐流而下。黑暗中大船無聲,二狗警惕地注視著岸上的動靜,不知不覺已漂下去幾十裏。這時,潢水上遊方向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有點像汽車的馬達聲,二狗豎起了耳朵。沒錯,確實是汽車的聲音,聽動靜還不是一輛。正在思忖,車隊已風馳電掣出現在身後岸邊的公路上。二狗急忙讓鐵錘把船撐到岸邊的葦叢中隱蔽。
趴在岸邊數了數,一共十五輛鬼子軍車,每輛車上都黑壓壓站滿了鬼子丘八,至少一個大隊的兵力。車隊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在遠方。從車隊去向上可以看出,這些鬼子是前往臨潢方向無疑。
“鬼子這是什麼意思?”沒看到鬆塔的鬼子過來,反倒是中離的鬼子前往臨潢,二狗一時非常納悶。
鐵錘說道:“隻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我估摸著鬆塔那邊已經打響,這些鬼子恐怕是趕去增援的。”
一句話提醒了二狗,他看了看表,腦子裏一陣快速換算,點點頭:“有道理,咱們下午三點搶了他們的旗冠,估計川上勇接到報告當時就從戴望山撤出來了,走出戴望山他至少要用三四個小時,八點左右他可以到達茂縣,然後四散撒開網馬不停蹄地搜索咱們,然後就接到了鬆塔輜重基地遭遇新四軍偷襲的報告。如果算上他集結部隊的時間,他從茂縣過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沒錯,剛才這撥肯定是川上勇的主力。”
鐵錘問:“就是不知道鬼子第一大隊動了沒有。”
“肯定動了,不然新四軍不會遠距離奔襲,那樣太冒險。”
“這麼說我們的活兒已經幹完了,該往回撤了?”
“再等等看,這裏距戴望山隻有十來裏路,雞叫時撤都來得及。”
“等什麼?”
“鬼子增援不會隻去一個大隊,鬆塔是華中派遣軍設在皖東的一個重要補給基地,丟了的話,合肥、徐州、蚌埠等地的鬼子以及華中各個戰場的鬼子立馬就得把嘴巴紮起來。所以川上勇肯定會傾巢而出的。”
“你是說後麵保不齊還有徒步增援的鬼子?”
“應該是。”
正說著,一支鬼子馬隊疾馳過來,鐵錘對二狗伸出大拇指:“料事如神。”
二狗伸出腦殼看看,然後搖搖頭:“沒幾個人,大批應該還在後頭。”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公路上響起了人喊馬嘶,大批鬼子偽軍出現在公路上。二狗等人趕回熊窩嶺時天已大亮。上到半山腰時,二狗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兒,趕緊令大夥停下腳步。
大夥已經累得睜不開眼了,鐵錘迷迷糊糊問:“困得要死,還不趕緊回營舍摟一覺啊,咋停下了?”
二狗衝著前麵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努努嘴:“鷹嘴石應該有咱們的潛伏哨,咋一直不見動靜?”
鐵錘不以為意地笑了:“狗日的可能趴地上睡著了吧。”
“不對!”二狗搖搖頭,“花腳杆一向比較謹慎,咱們不在他會更小心,能不查哨?”
“難不成這裏還有鬼子?”鐵錘嬉皮笑臉道,“你不也看到了,鬼子全去增援了。”
“你不要忘了,旗冠對鬼子來說也相當重要。”二狗依然放不下心來,他對大夥說道,“你們隱蔽,我摸過去看看。”
說著,二狗操起狙擊槍小心翼翼向鷹嘴石摸去。剛剛接近鷹嘴石,二狗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鷹嘴石後麵,二狗看到了令他震驚的場麵,潛伏哨兩個哨兵被人用刀殺死,隻用樹葉草草地蓋在身上,兩人的血噴得到處都是。
“快,下山!”二狗站起身對著下麵的鐵錘等人猛一揮手,撂開兩腿向回奔去。
鐵錘等人見狀,心知情知不好,迅速從背上卸下槍,烏洞洞的槍口警惕四向,慢慢向山下退去。
山下驟然響起了好幾挺捷克式輕機槍的急促叫聲,子彈像炸了群的蝗蟲一樣從山下飛來,猛聽殿後的鐵錘大叫一聲,“我操……”,隨即便軟軟靠在二狗身上。
二狗一把抱起鐵錘把他拖到樹下,掀開衣裳準備給他包紮,一看鐵錘的傷口,他全身的血都凝住了,一顆子彈擊中了鐵錘的後背並貫胸而過,他不禁嚎啕出來:“鐵錘……你狗日的挺住……我給你包,我給你包……”說著,他哆嗦著手打算從自己身上撕一片衣襟,撕了幾下都沒撕動。
鐵錘攥住他的手,艱難地說道:“沒……沒用了……哥……下輩子……我是你……是你……親兄弟……”說著話,鐵錘的脖子歪到了一邊。二狗摸摸他的鼻息,呼吸已經停止了。
“鐵錘———”二狗摟著鐵錘的脖子嚎啕起來。他想到過自己會死,任何弟兄都可能會死,唯獨沒想到鐵錘會死。死過多少次的人了,他怎麼會死?由於悲慟過度,二狗隻哭了兩嗓子便背過氣去。
這時,山上也響起了激烈的槍聲。狹窄的山道上,弟兄們猝不及防,腹背受敵,一時死傷慘重。臭彈冒著彈雨匆匆跑了過來,見二狗已經暈厥,便抓著他的肩膀一陣猛搖,並對著他的耳朵猛吼:“營座,我們被包圍了!”
連吼帶搖,二狗猛然清醒過來,臭彈鬆口氣,匆匆說道:“營座,山道前後都是敵人,我們被包圍了。”
二狗打個激靈,咬牙切齒地命令道:“你帶二連阻擊山下敵人,一連跟我阻擊山上,注意節省子彈。”說著他就地一滾,躲在一棵樹後,瞄準山上一個正張牙舞爪的偽軍軍官摟了一火,那偽軍軍官的腦殼頓時爛西瓜一樣紅瓤子噴得到處都是。
由於山脊狹窄,一旦一連和二連停下來利用地形阻擊,山上和山下的敵人一時倒也很難奈何他們。獨立營弟兄年齡雖然不大,但全都身經百戰,心理素質極為穩定,射擊準確,給試圖衝過來的敵人造成了很大的殺傷,山上山下的鬼子偽軍衝了幾次都被硬生生撅了回去。
過了一陣,山上的槍聲突然停了下來,須臾,山下的槍聲也停了。就聽山上一個公鴨桑喊道:“陳營長——別開槍——我們謝團長要和你說話。”
謝團長是哪個王八?二狗滿腹狐疑,一擺手命令弟兄們停止了射擊。
“陳營長,我是蠍子狐,我來救你的,別開槍。”蠍子狐聲音又尖又亮,山上山下帶起了回音,“我讓你先看一個人,讓她跟你說話。”
話音落地,渾身是血五花大綁的婕妤被推到了山道上,蠍子狐提著手槍頂著她的腦殼,旁邊幾個偽軍緊緊抓著婕妤的肩膀。
看到這一幕,二狗的心緊緊攥到了一起,難道留守的弟兄們都陣亡了?難道琴兒……?
“放開我!”婕妤一陣掙紮,“我要跟二狗哥說話。”
“喲喲喲——二狗哥,是情哥哥吧?”蠍子狐淫蕩一笑,“好吧,放開她,讓小公母說幾句親熱話。”
從偽軍爪子中解脫出來,婕妤甩甩頭發,略一沉凝,然後對著下麵的二狗大聲喊道:“二狗哥——告訴張大姐和首長——我沒給他們丟臉——”聲音還未落地,婕妤突然猛地向側麵崖下撲去,美麗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亮閃。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在了那裏。那是震撼。
蠍子狐最先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一步跳到樹後躲起,氣急敗壞罵了一句,抬槍把看押婕妤的那兩個偽軍打翻在地。轉過身她滿臉獰笑,對著下麵喊道:“陳二狗,姑奶奶實話告訴你,你跑不了了,乖乖繳械投降,否則你和那丫頭立馬就會見麵。”
壯烈的犧牲接踵而來,二狗已沒有眼淚,他硬起心腸哈哈一笑,“謝團長,先說說我降了有什麼好處?”說著,他暗暗摸出一顆子彈壓入狙擊槍裏。
有門兒!蠍子狐不僅暗喜,躲在樹後大聲回道:“據我所知,川上聯隊長對你賞識有加,如果你投奔皇軍,地位自不在我等之下。”
“我憑啥信你?讓川上聯隊長和我說話。”二狗有些焦急,蠍子狐很狡猾,一直不肯露頭。
蠍子狐還未說話,山下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陳營長,我是傻子阿太,還記得吧?我敢擔保,隻要你放下武器,聯隊長閣下一定重重有賞。”
二狗靈機一動,接上他的話茬:“原來是花田少佐,我知道你們要找什麼。旗冠就在老子口袋裏,隻要放我們走,旗冠我可以留下。否則老子砸了這破玩意兒。”
直到此時,蠍子狐才知道旗冠的秘密,她心道:原來是為了旗冠,怪不得川上跟喝了老虎尿一樣。
原來,當川上率領大部隊浩浩蕩蕩撤出戴望山以後,從茂縣開始便把部隊沿潢水東岸撒了開來,一直向北拉網搜索。他嚴命王黑虎幾個,支那小分隊襲擊了茂縣、中離兩縣糧庫,務必找到並殲滅,放跑了支那小分隊將嚴懲不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