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家,變得荒涼了
在四五歲剛懂事的小榮華眼裏,張家大院是美麗的大世界:“我家住著五間房子”。“是五間一排的正房,廚房在中間,一齊是玻璃窗子,青磚牆,瓦房間”。那後花園,在她眼裏是“明晃晃的,紅的紅,綠的綠,新鮮漂亮”。“隻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太陽在園子裏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別高的。太陽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睜不開眼睛”。在小姑娘的心裏,這家是平和、安謐、幸福的,並不因她的調皮,招來祖母的責罵或父母斥責罩上陰影,況且還有可心的祖父呢。
而在十四五歲的蕭紅眼裏,張家大院已是灰暗失色的一隅。“一進大門,靠著大門洞子的東壁是三間破房子,靠著大門洞子的西壁是三間破房子。再加上一個大門洞,看起來是七間連著串。”此外,還有六間破房子、三間破草房,三間舊碾房。
後花園也變了。祖父衰老了,幹不動了。花園裏的蒿草一到夏天,長沒了大人的腰。刮風和下雨,這院子是很荒涼的了。就是晴天,多大的太陽照在天空,這院子也一樣是荒涼的。沒有什麼顯眼耀目的裝飾,沒有人工設置過的一點痕跡,什麼都是任其自然,願意東,就東,願意西,就西。若是純然能夠做到這樣,倒也保存了原始的風景。但不對的,這算什麼風景呢?東邊堆著一堆朽木頭,西邊扔著一片亂柴火。左門旁排著一大片舊磚頭,右門邊曬著一片沙泥土。(《呼蘭河傳》)
更糟的是,“九歲時,母親死去。父親也就更變了樣,偶然打碎一隻杯子,他就要罵到使人發抖的程度。後來就連父親的眼睛也轉了彎,每從他的身邊經過,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針刺一樣;他斜視著你,他那高傲的眼光從鼻梁經過嘴角而後往下流著”。父女倆的關係似乎從此的惡劣下去,不曾有誰或雙方主動來修補過。
問題並不能如此簡單幹脆!如果把張廷舉先生做為一個“人”來思考,那麼他該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他的情感是什麼?幾乎沒有人去思索過。有誰去設身處地去思考過蕭紅生父的“苦惱”?沒有人。
張廷舉12歲來到伯父家做繼子,當時可有誰征求過他的意願?張維禎可以“選三”,他可以不去嗎?12歲花一樣的年紀,蕭紅12歲有祖父、大伯父的嗬護,張廷舉卻被強行脫離生身父母和兄弟姐妹,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這對孩子的心理會造成什麼樣的創傷?
畢竟不是生身父母,一切需要重新“磨合”。他失去了撒嬌任性的環境,一切要自己察顏觀色,要自己小心,要學會忍耐、周旋和服從。他堅決要去齊齊哈爾那麼遙遠的城市讀書,也許就有著躲避呼蘭這個陌生的大院,躲避有潔癖的養母,讓心靈裏存活一份親生父母的慈愛之情。這一切他能向誰去訴說?他外表的冰冷,擋不住內心的痛苦,少年的蕭紅不理解、不體會,後來的蕭紅似乎也一直不曾去理解。蕭紅因為貧困和疾病,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那種純潔深沉的母愛一直閉鎖在心靈深處,沒有得到激發的機會。她雖然有女性的溫柔和慈愛,但她不能體驗做父母那種對子女的百般親情,不能體會藏於其中的“酸甜苦辣”。蕭紅顯然從來沒有思索過父親做為繼子,在呼蘭張家大院的微妙處境和可能的煩惱,而把自己的苦惱和不滿一古腦兒地拋向父母。她隻想從父母那兒索取任性和愛。當她認為這種愛更多的是從祖父那兒得到時,她“恨”自己的父母,很長時間裏一直不肯原諒。
家境的破落,也許也是張廷舉煩惱無比的原因。蕭紅上高小時的張家已經入不敷出。張秀琢回憶說:“記得我家到了年節,總要有一番舉動,最熱鬧的該是春節了。”“家裏從舊曆臘月中旬以後就開始忙碌,蒸粘糕、做饅頭、殺年豬、包凍餃子……”可是孩子們不知道,逢年過節都是阿城張家“給呼蘭方麵送糧送肉”。當張維禎過世後,“家境平平,入不抵出,甚至不時賣點地以應支出。其妻兒常回阿城即張維嶽家居住,理由是‘我們過繼出去的,老爺子不在了,我們過窮了就得回來!’”做為知識分子的張廷舉有如此之舉顯然是迫不得已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