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房客,下層社會的縮影
隨著年紀的增長和視野的放大,有了一定的閱曆後,蕭紅發現,現實環境中人與人之間存在著一種不公平。她對父親、母親、祖母、繼母都有意見,而祖父對自己溺愛之外,竟也會對別人不講道理。還在她六七歲時,一次她偷著上街想買隻皮球,迷了路,好心的三輪車夫拉她回家。她想起祖母講的故事,偷偷蹲在坐椅上尋好奇。沒想到三輪車進了院子,車把往地上一放,她從座上滾了下來。這下把祖父心疼壞了,不分青紅皂白,猛打了幾下不知情的車夫,不給錢就轟了出去。祖父慈祥的印象在蕭紅心中破裂了,她看到了老人“惡”的一麵。而祖父一句“有錢的孩子是不受什麼氣的”話,更讓她心靈受到了撞擊。
六七歲時的蕭紅對人世間的不平等還耳聞目睹得少,也不會有理性的理解:為什麼“有錢的孩子是不受什麼氣的”?到了少年的蕭紅,她對這類事情看得多了,也就多了一份不平之心。
族人有二伯是三十多年前祖父領進張家大院的,此時也有一把年紀了。1905年日俄戰爭時,他護院有功,像《紅樓夢》中的焦大,在張家地位有些特殊。他最忌諱人家叫他的乳名“有子”。除了他視為恩人的祖父可以叫外,別人一叫,那就罵了他祖宗一樣,要拚命的。院裏院外的孩子和蕭紅稱他有二伯,老廚工叫他有二爺,房客稱他二東家,街麵上稱他二掌櫃的,他就笑逐顏開。可他在張家連個睡處也不固定。行李是零零碎碎的,沒有一件像樣的外衣。在蕭紅眼裏,他“耍猴不像耍猴的,討飯不像討飯的”。他拚命護著“有二伯”、“二掌櫃”的尊嚴,可誰在不高興或惡作劇時,就拿他的忌諱開玩笑,如同阿Q的禿疤一樣。
從小榮華到張乃瑩的成長中,有二伯,這個“家族以外的人”,給她許多不同於祖父和父親的教育。隻有有二伯這麼說:“你二伯雖然也長著眼睛,但是一輩子沒有看見什麼。你二伯雖然也長了耳朵,但是一輩子也沒有聽見什麼。你二伯又聾又瞎,這話可怎麼說呢?比方那亮亮堂堂的大瓦房吧,你二伯也有看見了的,可是看見了怎麼樣?是人家的,看見了也是白看。聽也是一樣,聽見了又怎樣,與你不相幹……你二伯活著是個不相幹”。
蕭紅牢牢記住了有二伯的話,她漸漸明白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有二伯天天含辛茹苦地做活,卻沒有他的瓦房,沒有他的家院,甚至連一床好的被褥也沒有。有二伯沒有妻子,沒有兒女,他說:“無家無業,死了連個打靈頭幡的人也沒有。”世上什麼也沒有的人,在她家的院牆內就有一位。
同時,她關注的目光從高大的五間瓦房和五彩繽紛的後花園,轉向近在咫尺、住在她家那些破敗房屋裏的貧窮房客。一年年裏,貧窮房客的生活,他們的喜怒哀樂,在蕭紅眼裏閃現著,使她不出家門,便了解了社會的另一個層麵,另一種陰暗!
門洞西壁三間房和三個門的碾磨房租給一戶養豬的,於是連人帶房都沾著豬臊味。三間草房屋頂會長蘑菇的破屋租給一家粉房,這家人“沒有好鞋襪,沒有好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