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困惑與喜悅
蕭紅為人率性,不喜做作和遷就。然隻念到初中,長期以來交往的麵一直都比較狹窄,直到武漢後才有改觀。在重慶複旦,她結識了一批大學教授,到香港後,又是一批以文協成員為代表的高級知識分子,對此,她似乎一時難於融入其中,也許是她的知識底蘊限製了與那些人的攀談和交往,往往給人“很平靜,平時不太愛說話”的內向印象。其時,她是渴望交往和理解的。因此初到香港一段時間裏,一切都與她在內地的環境、氣氛、思考方式的不同,加上沒有熟人和朋友,除了端木蕻良,幾乎失去了可以知心的交流環境,於是有了初到上海和東京的那種寂寞感。
初到香港,她給在延安的白朗寫信,就說過,“在這裏我沒有交往,因為沒有推心置腹的朋友”,所以“感到寂寞”。她給華崗的信中也提到“香港的朋友不多”。
可見,她初到香港感到寂寞,是因為“沒有推心置腹的朋友”與之交往,而她又是一個很敏感的人。她在1940年6月給華崗信中提到這種寂寞的產生原因,她說:“我們中國人,是真正的純粹的東方情感,不大好的。”她舉例說,兩個朋友五六年不見了,本來一見之下,很難過,又很高興,是應該立刻就站起來,互相熱烈的握手。但是中國人則不然,有快樂不要笑,有痛苦不要哭,故意壓抑著,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莫測高深的樣子,好像根本不是分手5年未見,而是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一樣。對這種相互矜持,非常“名士”化的交往,蕭紅很是無奈。
在上海時,魯迅先生曾這樣提到:到一個新地方,“覺得寂寞,這心情是有的,原因就在上海還是一個陌生人,沒有生下根去”。他還提到,北方人爽直,南方人文雅。所謂文雅,是指交往中“曲曲折折”不直截了當,而北方人的爽直在南方這種環境中,住得久了也要有些變化,“除非不和社會接觸”。所以要尋找推心置腹的朋友,可遇而不可求。
香港雖然一時還是和平之域,在戰爭這個大環境中,當然時時能感受戰火影響,況又失去家鄉、親人,令人無法舒心。所以即使有知心朋友,大家還是感到壓抑和心寂,除非你心中沒有祖國。蕭紅除了對城府和壓抑的東方情感持否定態度,她對中國人又一種不負責的“隨便說話”持批評態度。
由於離開重慶的匆忙,蕭紅和端木蕻良臨走前許多人未來得及告別。到了香港以後,或是朋友,或是工作關係的同事,他們紛紛去信作了解釋說明。一些關係已疏遠的就算了,其中就有胡風。然而胡風卻很熱情,給上海許廣平寫信,說蕭紅和端木蕻良“秘密飛港,行止詭秘”。消息傳來,蕭紅和端木蕻良都很氣憤。對胡風的這種行為,蕭紅當年有很精辟的分析,她說:“我想他大概不是存心誣陷。但是這種話說出來,對人家是否有好處呢?絕對沒有,而且是有害的。中國人就是這樣隨便說話,不管這話輕重,說出來是否有害於人。假如因此害了人,他不負責任,他說他是隨便說說呀!中國人這種隨便,這種自由自在的隨便,是損人而不利己的。我以為是不大好的。”
胡風的行為嚴重地傷害了蕭紅,令她坐立不安地度過兩個鍾頭,心情非常痛苦。她身體本來就不好,但怕“想出毛病來”隻好采取“隨他去吧”的態度的。豈料,胡風到了80年代,還不依不饒地舊事重提,話裏帶話,不管這話“說出來是否有害於人”。他借《悼蕭紅》,說“她忽然沒有告訴任何人,隨T(指端木蕻良)乘機去香港了。她為什麼要離開當時抗日的大後方?她為什麼要離開這麼許多為她熟悉的朋友和群眾?而要到一個她不熟悉的,陌生的,語言不通的地方去?我不知道,我想也沒有誰能知道她真正的目的和打算地?這樣她就和我永離了,她的心情我們就無法知道了。”胡風忘了,僅僅幾個月後,1941年他也跑到了香港,到了這個“不熟悉的,陌生的,語言不通的地方”。
對於這種近乎謠言的“隨便說說”,早年魯迅在給蕭紅的信中就提出過看法,他說:“中國是古國,曆史長了,花樣也多,情形複雜,做人也特別難。我覺得別的國度裏,處世總還要簡單,所以每個人可以有工夫做些事,在中國,則單是為生活,就要化去生命的幾乎全部。尤其是那些誣陷的辦法,真是出人意外,譬如對於我的許多謠言,其實大部分是所謂‘文學家’造的,有什麼仇呢,至多不過是文章上的衝突,有些是一向毫無關係,他不過造著好玩,去年他們還稱我為‘漢奸’,說我替日本政府做偵探。我罵他時,他們又說我器量小。”1934年12月16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