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悲回風(10)(1 / 3)

老金成為中共正式黨員的事傳到毛澤東耳中。年底,毛澤東請老金到家中吃飯。在座的客人有章士釗和程潛,均為湖南人。老金去得最晚,一進門,毛向章、程介紹說:“這是中共黨員金嶽霖。”一句話說得老金心潮澎湃,感動得熱淚盈眶。席間,毛對金說:“你的檢討(南按:一年半前老金發表的《對舊著<;邏輯>;一書的自我批判》一文)我看了。在新的情況下,對舊的東西就有點討厭了。不過……”毛沒有說下去,其他人也沒敢追問。後來老金回憶說:“毛主席說‘不過’什麼,當時我沒有理解,如果理解了就可以警惕,以後就不會混淆形式邏輯和辯證法的錯誤了。”[92] ]正是老金對上意沒有理解清楚,或者說理解得不夠,才導致思想觀念越來越“落後”,並受到毛澤東的長期冷落。對此,晚年的老金深居簡出,不再“捏著拳頭”“熱淚盈眶”地熱衷於政治風潮了。此事被毛主席聞知,在最後一次吃飯中,毛不再主動給老金夾那幾個小尖辣椒,且在席間有些不滿地擲給老金一句話:“你要接觸接觸社會!”此時已70多歲高齡的老金受到毛主席的當頭一棒,大駭,立即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在祖國真正的心髒——中南海最後的晚餐了。為了爭取與毛主席共同吃上第五次飯,老金當場信誓旦旦地保證要按主席的指示辦,想方設法“接觸社會”。

暈暈乎乎地回到家中,老金連續三天皆是“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在寂靜的夜裏,“隻要燈一滅,紙糊的頂棚上就好像萬馬奔騰起來,小耗子就開始它們的運動會了”。(金嶽霖語)老金一邊聽著小耗子們吱吱叫喚著開運動會,一邊想著飯桌上偉人的不滿與批評,如芒在背,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按照自己一生所學的強項——大邏輯、小邏輯及其他各種不同邏輯的推理論證,苦熬了三天三夜之後,終於謀劃出了一個“接觸社會”的對應方略。

這一天早晨,老金神情亢奮地走出家門,在胡同口找到一個約六十歲、腿有點蹩,平時很難攬到生意的老三輪車夫,相約每天上午由三輪車夫拉老金到王府井大街轉一圈。於是,蹩足車夫按時蹬車來到老金的家門口,老金則梳洗打扮,拄著拐杖走出來,顫顫悠悠地爬上平板三輪車。蹩足車夫有了固定工作和薪水,自是高興得不得了,拿出幾十年練就的絕招,在車水馬龍的路上緊蹬快踏,左躲右閃,飛一樣地前行。車上的老金一手按拐杖,一手死死抓住車夫屁股底下那個坐凳,以免中途被甩將下來,像燒地瓜一樣被眾車輪輾得粉身碎骨。當一路有驚無險地來到人群擁塞、肉球飄蕩的王府井大街後,三輪車夾在人流中,像一隻並不靈便的蛤蟆於稻田中遊走穿行,躲閃騰跳,老金則坐在蛤蟆背上,說不清像什麼地兩眼亂轉,東張西望,認真“接觸社會”。如此這般風雨無阻兩年下來,終於被好事者發現並傳到毛主席的耳中,毛聞知後哈哈大笑,曰:“我那不過是隨便一說,他竟放到了心上,我這個搞邏輯學的同鄉確實有一套不同於常人的邏輯思維嗬!”

老金輾轉探知這一評語後,認為毛主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盡管沒有太放在心上,但總體上是認可的,憋屈心裏兩年多的苦悶如針紮皮球,氣消了不少,於是抖起精神,高呼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不是蓬蒿人”的詩句,欲上車好好地展示一下“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氣風采。想不到一時興奮過度,剛出大門就被一塊頑石絆了一跤,此後再也爬不上那輛平板三輪車了。

1974年春,已是80歲高齡的老金身體狀況大不如前,精神比以前更加孤獨和痛苦。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的兒子梁從誡感念老金與梁家幾代人的真摯友誼,不忍一位老人長期不能“接觸社會”,也沒有人同他一桌吃飯而身陷寂寞、孤獨之淵,於是攜家搬到老金在東城幹麵胡同的住所共同吃住。自此,老金又重新回到了當年“太太客廳”時代,隻是客廳的主人不是自己的摯友梁林夫婦,而是年輕的小字輩了。在這個充滿著友情摯愛的溫馨家庭裏,梁從誡一家一直視老金如親生父輩,並呼曰“金爸”,而老金也視梁從誡為親生兒子,無論生活中的大事小事都與梁從誡相商,特別對自己弄不清、道不明的“社會”中事,他總是以梁從誡所說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