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奇妙的想象
……對“人世”的又一種定義——讀《五號屠場》中國的女作家蕭紅，曾用她的作品，把人世定義為“生死場”。仔細一想，這定義十分準確，人世不就是一個生生死死的場所嗎？你來我去，每個人幾十年光景；對那些特別的人，上帝也就恩準他們活到一百來歲。每個人最後把白骨一留，便無影無蹤了。
美國的男作家馮內古特根據他的人生體驗，通過他的長篇小說《五號屠場》（譯林出版社，1998年版），把人世定義為“屠場”。我覺得這也十分準確，我們回首曆史，會發現沒有一年人類不在打仗。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不是在這兒打，就是在那兒打；不是你殺我的人，就是我殺你的人。這不像屠場像什麼？
1999年7月20日，美國《紐約時報》公布了他們選擇的二十世紀最好的一百部英語小說，《五號屠場》名列第十八位。這似乎說明，馮內古特對人世的看法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同。
《五號屠場》寫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發生在德累斯頓一家屠宰場裏的故事。被德國俘去的一些美國軍人就關押在這個屠宰場裏。戰俘們使用的蠟燭和肥皂是用人體的脂肪製成的，殺人在這裏和屠宰豬、牛、羊一樣輕而易舉。書中人物之一畢利在這兒看到過許多被熱水燙過的屍體。但作者在譴責德國法西斯的殘暴的同時，還著重寫了美軍對德累斯頓的大轟炸，這次轟炸造成了十三萬五千人的死亡。這次轟炸按官方的說法是為了癱瘓納粹德國的抵抗能力，是早日結束戰爭的正義之舉，可在作者的眼裏，同樣是一場野蠻行為，是再一次把德累斯頓變成了屠宰場地。作者這樣描寫德累斯頓被炸時和被炸後的情景：德累斯頓成了一朵巨大的火花了，一切有機物，一切能燃燒的東西都被火吞沒了；德累斯頓這時仿佛是一個月亮，除了礦物質外空空如也，石頭滾燙，周圍的人全見上帝去了。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那些描寫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美國小說裏，美軍的行為包括這場戰爭都是被肯定的，可在馮內古特筆下，這一切則成了嘲笑和質疑的對象。作者在書中公開說：在任何情況下不能參加大屠殺，聽到屠殺敵人不應當感到得意和高興。他比他的前輩作家前進了一步，這一步很重要，這一步為把我們人世變成樂園而不是屠場奠定了一點新的基礎。
我喜歡讀《五號屠場》的另一個原因，是它的敘述方法新穎獨特。在這本書裏，作者發明了一顆541號大眾星，書中的人物被一架飛碟綁架到541號大眾星上，從而獲得了觀看人類世界的新的視角。從這裏可以看見地球上的人類在進行愚蠢的殺戮，作者也借這裏的生物之口，對人類進行了無情的嘲弄。有趣的是，這個被綁架到541號大眾星上的人物畢利，可以看見不同的時間，可以見到他感興趣的任何時間。在541號大眾星上的生物看來，過去、現在、將來——所有的時間一直存在，而且永遠存在。接受了這種觀點的畢利，掙脫了時間的羈絆，他就寢的時候是個衰老的鰥夫，醒來時卻正舉行婚禮。他從1955年的門進去，卻從另一個門1941年出來。他再從這個門回去，卻發現自己在1963年。正因為小說中的人物有了這種本領，所以小說的敘述便獲得了極大的方便，可以隨意轉進到不同的時空，人物老年、幼年、新婚、少年、病中、中年的故事隨意穿插，使我們讀起來覺得妙趣橫生，快感無窮。
《五號屠場》中有一句話：“就這麼回事。”使用達幾十次之多。這句話是書中人物畢利從541號大眾星上學來的，每讀到一次，我都忍不住要苦笑一次。
——紐約州埃廉市的理發師在狩獵逐鹿時被一位朋友開槍打死啦。就這麼回事。
——炮兵隊的人除韋銳外全部報銷。就這麼回事。
——一具具死屍啦，他們的腳板又青又白。就這麼回事。
——他現在已經死了。就這麼回事。
從我隨便在書中找出的這幾句話裏，我們已經能夠感受出“就這麼回事”這幾個字的的力量，能夠體會出其中蘊含著的那份無奈、心酸、譏嘲、幽默。我想，僅僅因為馮內古特對這句話的使用，就應該把他劃入黑色幽默流派。
今天的世界上，各種各樣的屠殺仍然沒有間斷。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對南斯拉夫持續許多天的轟炸，難道不是一種屠殺？在戰亂不斷的非洲，不是不斷傳來有成批人被殺的消息？“五號屠場”不存在了，“六號屠場”、“七號屠場”、“八號屠場”也不應該存在。我們應該記住作家馮內古特在他這本小說中的呼籲：使地球上的全體居民學會和平的生活。我們不應該再允許把地球變成屠場的行為發生。
作家和平民一樣，無力也無權阻止一些屠殺事件的發生，但他可以呼籲，呼籲停止屠殺。如果連呼籲也不發出，那還要作家幹啥？難忘陀氏《罪與罰》
1979年秋，經過南部邊境戰爭的部隊官兵們相繼把目光由戰地收回，重新置身於和平環境裏。安靜地閱讀和靜靜地思考再次成為軍營生活的內容之一，也就是在這時，我由朋友處借到了韋叢蕪先生譯的俄羅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開始了我與陀氏的第一次神交。
我是帶著放鬆身心的願望打開書的，但沒讀多久，心就又被揪緊了。我未料到這本書也是在寫“戰爭”，隻不過不是寫炮聲隆隆兩軍對壘的戰爭，而是寫一場心理“戰爭”，寫一個名叫拉思科裏涅珂夫的大學生，因為被窮困的生活所迫，萌生了殺死一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婆以搶劫錢財的念頭，他先是在做還是不做這件事上猶豫徘徊；終於下決心做完之後，又在自首不自首這事上痛苦鬥爭。我被那種緊張的心理爭鬥和掙紮的情景完全吸引住了。我差不多是在一周之內把全書讀完的，這一周裏，我的心和書中的主人公一樣，沉浸在一種壓抑、鬱悶和迷離狂亂中。書中籠罩的那種陰沉抑鬱氛圍，也將我全籠罩其中了。
我清楚地記得，讀完全書之後，我長久地坐在我的宿舍裏一動不動。我感到我的心受到了強烈的震撼。那種震撼感首先來自於陀氏所發現的那種苦難。陀氏對底層社會苦難的熟知，以及表現這種苦難的細致和大膽，令我驚奇不已。特別是拉思科裏涅珂夫一家和妓女索菲亞一家所經受的苦難是那樣讓人感到無助和痛心。原來苦難可以這樣呈現，原來作家可以這樣寫社會，我在心裏感歎：這才是人民的作家，這才是社會的良心。那種震撼感還來自於陀氏描寫人物心理活動的奇特能力。此前讀過的作家，當然也有描寫心理活動的高手，但像陀氏這樣，差不多一部長篇都在寫一個人的心理活動，寫得又是那樣活靈活現入情入理，讓人讀時既感到透不氣來可又不忍放下，我還沒有遇見過。作家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探察人在各種情境和環境中的內心世界的奧秘，陀氏能把一個年輕男人在犯罪與受罰時的心理奧秘如此生動清晰地呈現在讀者麵前，這的確是一種天才。那種震撼感也來自於陀氏對靈魂得救方式的思考。陀氏先是讓他的人物自己去尋找靈魂得救的辦法，讓他的主人公發明一種理論：藐視事物最多的人往往會在社會中成為立法者，最大膽的人最對。當這種理論最終不能救其靈魂時，陀氏把基督教的教義通過一個妓女展現在了他的主人公麵前，把贖罪自救之法告訴了他的人物。作家的最終任務，其實就是通過自己的作品，去影響和提純人們的靈魂，陀氏在這本書裏，把這個任務完成得很好。
在我的閱讀史上，這是一次重要的閱讀經曆。這次閱讀讓我明白，一個作家必須具有三種能力：其一，要有敏銳地感知社會苦難的能力。當別人沒有發現苦難或發現了苦難卻給以漠視時，你卻能發現並敢於大膽地給予展示。其二，要有撬開所寫人物內心隱秘之門的能力。任何人的內心世界多數時候都是呈封閉狀態的，你要想法進去並將其中的東西展示出來。其三，要有撫慰人的靈魂的能力。世界上多數人的靈魂，因為各種各樣的外部和內部原因，總是處在一種驚悸不安和難言的陰淒寂寞狀態中，作家應該像牧師一樣，想法給這些靈魂以撫慰。
這次閱讀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記憶至今依舊清晰，可見，讀一本好書是多麼重要，它能長久滋養你的心靈並給你留下美好的回憶。
《罪與罰》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發表於1862年的作品，到現在已差不多快一百五十年了，可它依然保有著濃鬱的藝術魅力，仍舊吸引著全世界無數的讀者去看。這部表現都市生活的作品，用它的巨大成功告訴我們這些後世作家，你要想寫好作品，必須沉下去，沉到社會的最底層，沉到人物的內心裏，隻有在那兒，你才能發現閃光的東西，才能發現使你的文字變得不朽的物質。
我慶幸我在1979年看到了《罪與罰》，它給了我太多的東西。我為此永遠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心存感激。站在歐亞兩洲的連接處——讀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我的名字叫紅》是我讀的第一部土耳其小說。在此之前，我對土耳其和土耳其文學的了解僅限於教科書上的一點介紹。讀完了這部小說我才知道，身處歐亞兩洲連接處的土耳其，不僅在繪畫藝術上有過輝煌的過去，而且在文學創作上也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平。老實說，當我剛拿到書的時候，我對閱讀的收益還不是很有把握，因為我已經讀過太多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作品。不過在我開讀之後不久，歡喜之情就溢滿了我的心中。
帕慕克多視角敘述故事的本領令我大開眼界。小說其實就是敘述故事，同一個故事用不同的視角去敘述，給讀者的閱讀感覺會有很大不同。我過去讀過用死者的、嬰兒的、成人的、上帝的等等視角去敘述故事的作品；但我還從未讀過用顏色，用金幣，用死亡，用畫上的狗、樹和馬作為敘述者的作品，帕慕克讓我看到了。他在他的《我的名字叫紅》這部小說裏多次轉換敘述角度，讓各種各樣的人和各種各樣的物都充當敘述者，這讓我著實驚奇和意外。給非人的物品賦予生命並讓它們講述故事發表見解，那種新鮮和陌生的感覺實在有趣。那枚二十二克的奧斯曼蘇丹假金幣，他自述的人間經曆是那樣真實、可信又讓人忍俊不禁。人們把他藏在乳房間、屁眼裏和枕頭下的舉動，人們圍繞金幣展開的爭奪、欺騙和殘殺讓我們真切地看見了人心的貪婪和人世的荒誕。沒有人像帕慕克這樣在一部小說裏如此頻繁地變換敘述視角，也沒有人像帕慕克這樣在一部小說裏推出如此多的敘述者。這是他在小說敘述技術上的一種創造。
帕慕克對不同文化之間發生融合和衝突的關注，令我心生敬意。這部小說展現的是幾個世紀前信奉伊斯蘭教的細密畫師們的生活，細密畫這門穆斯林藝術，曾經是表現人類智慧最美的藝術之一，但它卻在新的西方繪畫藝術的影響下漸漸式微。我們從帕慕克的筆下看到，這門藝術的死亡過程，在細密畫師們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一部分細密畫師主張放棄對西方繪畫藝術影響的抵抗，另一部分恪盡職守的畫師們則因藝術觀的坍塌而企望用暴力自衛，爭鬥到最後出現了鮮紅鮮紅的血。帕慕克用紅色的血讓我們看到了不同文化在融合和影響過程中的真實圖景。帕慕克站在歐亞兩洲的連接處，對不同文化間的影響和衝突感覺尤深。他不僅感覺到了，而且用小說給予了表現。今天，我們很多中國作家也在關注現實，但更多的是關注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這種人生第一層麵的東西，對我們整個民族在文化層麵上麵臨的各種問題還很少去思考。帕慕克用他的作品給了我們一個提醒。在這個全球化的網絡時代，各種文化的相互影響、融合和衝突每天都在發生，人們心中因此而產生的矛盾、不安和苦痛也時時存在，我們作家沒有理由不去給以關注。
帕慕克筆下的愛情也令我感到新奇。我特別欣賞他在這部小說裏所寫的謝庫瑞這個女人，這位有兩個孩子的土耳其少婦，外表美麗內心赤熱，對愛情的追求異常大膽。由於是第一人稱的敘述，我們很容易就看到了愛情在她內心世界裏占了多麼重要的地位，看到了她為獲得愛情使用了多少心計。由於地理的阻隔和宗教信仰的不同，我們對土耳其人的日常生活比較陌生，可透過這部小說，我們知道了盡管中土兩國人們的情愛觀念不同，婚姻的戒律不同，但對情愛純度的追求十分相同，美好愛情在人們生活中的重量也都相同。帕慕克的小說讓我們再次相信：愛，是所有民族和整個人類得以繁衍發展的保證。
帕慕克有幸，他居住的地方剛好是歐亞兩洲的連接處，他站在那個地方，既可以看到西方，也可以看到東方；既可以感受到西邊的來風，也可以感受到東邊的來風。所以，他手中的筆就格外靈動，他筆下的文字就飽含了東西方兩種文明的汁液。
我們為他高興。奇妙的想象——讀湯姆·克蘭西的《彩虹六號》美國通俗軍事題材作家湯姆·克蘭西的想象力經常讓我們稱奇，他的小說所設計的故事一向精彩。他的反恐驚悚小說《彩虹六號》，依靠其想象力所設計的故事和人物，再次讓我大開眼界並覺新鮮無比。
在這部小說裏，有三處地方把湯姆·克蘭西的奇妙想象力呈現了出來：其一是，他想象出了一個可怕的劇烈致死病毒“濕婆”。書中，一幫想要拯救地球和大自然的狂人科學家，以“埃博拉”病毒為基礎，進行了一係列的研究和人體實驗，找到了一種可以迅速傳染致人死命的病毒，被命名為“濕婆”，並企圖在悉尼奧運會的閉幕式上散布給來自五大洲的運動員，以加速全球傳染來殺死地球上的絕大多數人。這個“濕婆”不是一般人的腦子所能想象出的，它需要對科學家們異常焦慮大自然被毀壞的狀況有所了解，對病毒的研製和傳播過程有所了解，對學者的精神變異情況有所了解。湯姆·克蘭西作為一個作家，他的這種想象既讓我驚疑也讓我安心不少：畢竟有人在對科學瘋子保持著警惕。在這個科學飛速發展的時代，並不是所有實驗室的研究都有益於人類的生存和進步，我們在對科學家和科學研究保持敬畏的同時，還要保持一份警惕，對於所有反人性反人道反人倫的研究項目，必須給於取締和打擊。
其二是，他想象出了一個錢欲熏心但人性尚存的前俄羅斯特工波波夫。一個在情報部門縮編中遭退役處理的特工波波夫，是這部書中的關鍵人物。他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被美國那幫狂人科學家雇用，他們想利用他對恐怖組織的熟悉來最終實現他們毀滅人類的目的。起初，波波夫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事，他激活那些恐怖組織，讓他們從事一場又一場恐怖活動，在這個過程中，將他的冷血、無情和貪婪表現得淋漓盡致，但當他一旦發現他們的真實目的後，他在無比震驚的同時，又有了一份責任感，他最終和美國反恐部隊合作，迅速挫敗了這一陰謀。湯姆·克蘭西能想象出波波夫這個人物並把他寫得如此生動可信，沒有對人性的深度洞悉和國際情報界運作情況的把握是不可能的。這個人物的成功足以證明湯姆·克蘭西的想象力之強。
其三是，他想象出了一支多國聯合反恐部隊。在恐怖分子的流動範圍日漸變大，恐怖活動常在不同國境發生的今天，國際上的反恐活動也確實需要合作。除了情報交換之外，能不能建立一支多國聯合反恐部隊，對國際恐怖活動給予快速反應處置，一直是人們議論的一個話題。湯姆·克蘭西用他的想象力，已將這支部隊建立了起來，而且用多次跨國跨境作戰的成功，讓我們看到了這種做法的可行。湯姆·克蘭西不僅想象出了這支部隊，還想象出了這支部隊的訓練方法、戰術編成和戰鬥動作，他對反恐戰鬥行動細節的描寫，尤其令人稱道，那差不多可做反恐部隊的教程了。
湯姆·克蘭西奇妙的想象力，使這部書走進了無數對軍隊反恐行動有興趣的讀者心中。
人類喜歡和平，但從戰爭之河趟過來的人類知道，和平必須靠軍隊的戰鬥行動來維護。也是因此，人類從來都沒有放棄對軍隊的關注和對軍事行動的興趣，這就為軍事題材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前提。湯姆·克蘭西明白這點，所以他讓他的筆一直對準軍事題材領域。
軍事題材的通俗小說，在我們中國還很少。湯姆·克蘭西用他的成功告訴我們，世界上有一個很大的讀者群願意閱讀這類小說，這類小說在圖書市場上擁有一個廣大的空間。中國的作家們不必都往純文學一條路上擠，而應該根據自己的情況，為那些喜歡軍事題材通俗小說的讀者寫作。情愛新品種——讀《朗讀者》世界上有無數的小說家在寫情愛，也已經寫出了無數優秀的情愛小說，以至於在情愛小說這個領域，誰要想再前進一步都不容易。最初翻開德國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朗讀者》時，我幾乎沒抱看到新東西的希望，這年頭，太多平庸的情愛小說已經壞了我的胃口毀了我的閱讀信心。我是漫不經心開讀的，沒想到，它竟然很快就緊緊抓住了我的心。
這部小說講的是情愛中的一個新品種：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和一個三十六歲的成年女人的情愛。與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與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與納博科夫的《洛麗塔》裏的情愛都不一樣。本哈德施林克的人物一出場就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十五歲的少年對成年女人產生情愛和享受性歡愉時的內心圖景究竟是什麼樣子？作者進行了精彩的描述。他的膽怯，他的渴望，他的主動與遲疑，他隱瞞真相的機靈，他設計幽會的聰明，他受到打擊時的那份沮喪，他為了解了女性身體而生出的驕傲，他以為自己已成人的那份歡喜，這種內心世界的奇妙波動，是我迄今為止還沒有從別的作品中讀到過的。作家能把一個少年的內心世界寫得如此逼真豐富如此波翻浪湧令我頓生敬佩，也讓我對這種奇特的情愛發展有了濃厚興趣。
小說讓人意外的是，少年所愛的成年女人有一個奇怪的嗜好：喜歡聽他朗讀。他們的幽會常常是從對文學作品的朗讀開始的，很多次做愛前，都要先行朗讀，朗讀帶給了成年女人一種極大的快樂。成年女人這種少見的嗜好，也給讀者帶來了驚奇：她為何喜歡聽少年朗讀？於是，朗讀這種優雅的舉動和一場另類的情愛結合在一起，把美和感動還有想弄清真相的急切送到了我們讀者心中。
更讓人吃驚的是，小說中的少年所愛的成年女人，原來是一個罪犯——是一個當年在納粹集中營當過看守的罪犯，是一個要對一批被關押女囚的死亡負責任的罪犯。這個真相一旦被少年知道後，在少年心裏所激起的波浪的高度是可想而知的，他不能不對自己的感情重新審視，不能不對自己的情愛對象進行新的打量，不能不對上一代人的所作所為作新的判斷。作品的思想力量就在這時顯現了，它讓我們讀者也開始了思考：我們該怎樣對待前輩人的錯誤和罪責？
最讓人震驚的是，少年所愛的成年女人其實是個文盲，她在法庭上原本可以用不識字來為自己辯護以求輕判的，但她沒有那樣做，她沒有那樣做的目的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文盲。虛榮和虛假自尊的力量如此強大，以至於可以讓她用自己的自由來換取。美貌的她不想讓別人因為她是文盲而另眼看她。這讓我們不能不感到震驚：原來我們對人性奧秘的認識還遠沒有完成。
本哈德施林克在情愛故事裏選擇了一個新品種，又用了高明的技巧來講述，讓一個又一個的意外造成了一波三折的效果，使我們讀完書後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深重的苦難頑強的生存——讀《巴德，不是巴迪》美國作家柯蒂斯以幽默而辛酸的文字，在《巴德，不是巴迪》這本書中向我們講述了發生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美國底層社會的一段故事——一個十歲的黑人孩子巴德尋找親人的故事。我喜歡柯蒂斯這本寫給少兒的小說。我之所以喜歡它是因為它提醒我們不要忘記苦難。苦難是我們每個國家的人民都經曆過的事情，但許多苦難都又被人們忘記了。忘記了舊的苦難，新的苦難就有可能再來。這本小說對美國經濟崩潰後的苦難情狀寫得觸目驚心，對這種苦難給兒童心靈所造成的巨大壓力和傷害寫得淋漓盡致。它讓我們重溫那場苦難的目的，當然是為了提醒人們避免類似苦難的到來。我喜歡這本書還因為它貢獻了一個生動有趣的黑人少年的形象。書中的巴德這個孩子，我在其他的少兒小說中還從未見過，他因苦難而早熟的情狀是那樣令我吃驚。書中寫到他對“六歲”這個年齡段的感歎，他說：大多數人覺得人到十五六歲才算進入成年，但那是錯誤的，其實成年從六歲就開始了。因為就是在六歲的時候，大人們隨時準備跳起來給你一拳，把你擊倒。六歲時，真正恐懼的事情開始發生在你身上——你嘴裏的牙齒開始鬆動了。六歲實在太艱難了，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正是這個年齡……讀著這樣的句子，你心裏真是百感交集，好像這個機智、傷心而早熟的孩子就站在你的麵前。我喜歡這本書，也因為書中張揚了人決不被苦難壓倒的頑強精神。在那場大蕭條的苦難中，書中的大部分美國人沒有絕望，他們依靠彼此的關愛共渡難關。這種精神在今天依然珍貴。尤其是在當前的中國，當“非典”瘟疫肆虐猖狂，我們民族遭遇災難的時候，這種共渡難關的頑強精神更值得提倡，這也是我們讀這本書的現實意義所在。作家手記——我寫《湖光山色》我的故鄉古屬楚國，那兒的土層裏不斷有楚墓和楚時的青銅器物被發掘出來。按部分考古學家的意見，楚國最早的都城丹陽，就在今天的南陽西部淅川縣境，它離我出生的村子隻有咫尺之遙。先人們當年的生活，有不少如今已變成傳說，星散在故鄉的村落、山坡、湖畔和田壟裏。在我懂事之後，這些傳說開始斷續零碎地進入我的耳朵，像鄢陵之戰，丹淅大戰，像楚秦聯姻，像懷王赴趙，它們部分地滿足了我了解曆史的興趣，在不覺間給了我精神上的滋養。五六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回到故鄉探親，文友們建議我去看一段楚國的長城，我當時很是吃驚：楚時還修了長城？我帶著疑問坐車向山區馳去，遺憾的是那天飄著小雨且有大霧，沒能上山看成。真正目睹它那雄姿依舊的身影是在幾年之後了，當我地站在它的身旁時，它那綿延許多山頭的巨大身軀令我震驚不已，盡管我知道對它是不是楚長城學界還有爭論，可一股要寫點什麼的衝動已在心中湧起，跟著便有一團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今天回想起來，當時腦子裏一閃而過的那團東西，就是《湖光山色》最早的雛形。
書中的丹湖，脫胎於故鄉的一座巨大水庫，但它和水庫已是兩個存在了，水庫今天仍安臥在南陽盆地裏，可丹湖隻存在於我的心裏，它是我虛構出來以供我的人物活動的地方。丹湖裏的水盡管和那座水庫裏的水沒有兩樣，可它的波浪並不隨自然界的風而起，它隻隨我的心境心緒心情變化而起。丹湖煙波浩淼，丹湖裏鷹飛魚躍，丹湖中有神奇煙霧飄繞，丹湖裏的一切美妙都隻供你在字裏行間去感受，而不供你到伏牛山裏去尋找。
中國的城市化正在不事聲張地進行，大批城市的肚子像孕婦一樣在快速隆起膨大，鄉村因而隨之發生巨大的變化，可這種變化的結局會是什麼？是大片農田荒蕪和許多村莊的消失嗎？真要是那樣，是福還是禍？農民的日子過得艱難，人們渴望離開鄉村，世世代代的生存之地變成了極想拋棄之處，其外部和內部的緣由究竟有哪些？和農民湧進城市這股潮流並起的另外兩個現象，是大批城市人在節假日裏向一些鄉村和小鎮湧去，是一些城市資本開始向鄉村流去，這反向流動的兩股人流和反常的資本流動，在告訴我們什麼？會帶來啥樣的結果？這一個個問號一個時期以來，一直在我這個眼下住在城市裏的農民兒子的腦袋裏翻騰，它們促使我去思考，《湖光山色》便是這種思考的一個小小的果實。
人生的全部任務，可以概括為四個字：尋找幸福。表現這種尋找過程是作家們的義務。我於是把筆對準了一個名叫暖暖的女性。暖暖這個人物是由兩位姑娘的形象重疊而成。一位，生活在故鄉，我和她相識於一個落雨的上午。那天上午我到故鄉的一個小鎮上采風，在鎮文化站做事的她奉命來當向導，她的漂亮和氣質令我眼睛一亮，容貌、體形都無可挑剔，加上不卑不亢的態度和標準的普通話，令我驚奇這個小鎮還有這種美女。我問她可是本地出生，她點頭。交談之後才知道她大學畢業後，先在武漢找到了一份工作，後因為種種騷擾和挫折，一氣之下返了鄉。我問她將來作何打算，她笑笑：就在鎮上了，我跑來跑去，覺得還是生活在這兒最舒心，我已準備結婚了……另一位，是在京打工的山西姑娘。她初中畢業後來京在一家保潔公司裏做工，平日受公司指派到一棟機關大樓裏打掃衛生；雙休日再到附近的居民家裏做鍾點工，一小時掙六到八塊錢。她到我家隻做了兩天的活，可她的勤快和能幹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要擦一件東西就一定要把它擦得鋥明瓦亮，洗一件東西就一定要洗得幹幹淨淨。在和她斷續的交談中，我了解到她想掙一筆錢供弟弟讀書，同時為自己準備一份嫁妝。她說到她對未來幸福的憧憬時，那副陶醉的樣子令我感動。這兩個姑娘的形象漸漸在我腦子裏重合為一，最後變成了《湖光山色》中的主人公。
村，是中國政治鏈條中的最下一環；村幹部，是站在幹部隊列最後邊的那位。別看他站在最後一名，別看他不拿正式的工資，別看他手中掌握的資源不多，可他隻要是一個管理者，隻要手中握有權力，他就具有執掌權力者的所有特點，就可以成為我們一個觀察和分析的對象。《湖光山色》中的曠開田，就是這樣一個對象，解開他變化變異的密碼，不僅對改造鄉村政治有益，而且對我們正確撿拾民族文化遺產有意義。
曆史上的陰陽五行說在中國思想發展史占有相當重要的位置，陰陽說是對宇宙起源的解釋，五行說是對宇宙結構的解釋，用現代科學的眼光看，陰陽五行說的缺陷顯而易見，但它在當時對人類認識和把握外部世界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直到今天，它還在或多或少地影響著我們的生活。《湖光山色》借用陰陽五行來結構全書，隻在說明事物的對立統一彼此消長，說明事物的循環運轉相生相克，並無重揚此一學說之意。
人的命運的玄機，一直是我有興趣琢磨的問題。世上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得到命運之神的垂顧，能有一個好的人生過程和比較完美的人生結局，但如願者實在不多。《湖光山色》中的主人公暖暖，一直在人生路上奔波尋找屬於她的那份幸福，但她最後得到的卻和她的期盼相錯萬裏，這讓我們不能不去審視她腳下的路麵和那些路的拐彎處，也許導致事情發生變化的玄機就藏在那裏。我們會遇到什麼——關於《預警》人世上，沒有誰能完全把握自己的人生，沒有誰知道自己今後會遇到什麼，因為造物主不讓人看清人生遠處的情景。於是有了宗教，有了卜算，有了預言。我在我的這部名叫《預警》的小說裏，隻想對我的讀者們發出一個預警。
在人類的成長史上，由文明的高處向下退步的現象，時有發生。比如，對待同類生命的態度，在人類的幼年時期，人們是不加痛惜的。那時候，吃人的事情常有，一些老人和一些體弱者，常常被另一些餓極了的人吃掉，這種事，已被考古發現所證實。有了戰爭後，戰勝方對戰敗方的俘虜，也常常殺死作罷。後來，隨著文明程度的提高，人類對待生命的態度開始進步，由敬畏到尊重到珍惜，開始尊老愛幼，開始不殺俘虜，開始禁止種族滅絕，開始講人命關天，開始談人本主義。但是，近些年，在我們生活的世界上，又突然出現了一種現象：以毀掉無辜者的生命為快樂，為成就，一次毀掉的生命越多，越被稱為英雄。一些人專門襲擊學校，殺死少男少女；一些人專門襲擊宗教場所，殺死叩頭祈求保佑的人們；一些人專門襲擊集貿市場，殺死買菜買米準備給家人做飯的主婦。怎麼能如此對待同類的生命？這是為什麼？這難道不是從“人是最寶貴的”這種普世觀念上的倒退？！
這種現象被稱為恐怖主義興起。
恐怖主義的信奉者是用仇恨來聚攏自己的隊伍的。他們不再相信愛和寬容，不再認可和睦和理解，他們專門宣揚仇恨，用仇恨來撕裂人心和人群。他們希望把隔閡擴大為仇恨，把小恨輕仇弄成不共戴天。他們用仇恨作為自己的主要食品，把自己養得渾身都是仇恨，他們用仇恨的眼睛看待一切。他們渴望見到血，血流得越多越好；他們希望聽到他人的哭聲，哭聲越大越使他們感到快樂。今天，恐怖主義行為已不再是偶然出現的事件，不是個別人的行為，它是世界上幾乎每天都在發生的可怕現象，是人類必須麵對的一種嚴峻挑戰，是人類成長史上出現的又一個重大事變。
在地球已經變成一個村落的今天，恐怖主義者自然不會忘掉中國。在網絡和無線通訊發達的現代，恐怖主義思潮的漫延十分快捷。中國不可能置身事外。於是，恐怖主義行動也開始在我們中國的土地上發生。在我們中國的城市裏，也開始出現大規模的襲擊無辜人群的恐怖事件。用長刀砍殺婦女，用石塊砸死兒童，用棍棒襲擊老人，把轎車、店鋪和公交車燒毀。驚叫和哭聲也開始在中國城市的街道上響起。過去我們在國際電視新聞節目裏看到的鏡頭，也正式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裏。這讓我們不能不心頭一悸，不能不麵對恐怖主義這個從二十一世紀初開始肆虐人間的怪物。
我們目前看到的和經曆的，雖然已經很恐怖，但恐怖主義者並不滿足，他們還在尋找新的恐怖手段，企望製造出更大更血腥的恐怖事件。他們現在迫切想找到的，就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種武器隻有一些國家的軍隊才有，於是，他們開始把目光對準了軍隊。我期望用我的文字，喚起人們對此事的警惕。我想用小說告訴我的戰友，我們將麵臨一場新的戰爭，這場戰爭的樣式和打法，是我們所沒有經曆過的，戰場也不是預設的，我們將在一個陌生的戰場上打一場陌生的戰爭。麵對這場陌生的戰爭，應該說，我的許多戰友都還未做好應對的心理準備。這個時候，像傳統戰爭中發出空襲警報一樣，先發出預警的信號，是可以減少損失的。
在今天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許多年之前，有一位智者說過，人的進化是一個漫長而曲折的過程，任何一種誘因，都可能使人偏離前行的正途，停止向文明高地的攀登，人類史家對人的任何行為，都不應該驚奇。也許他說得對，今天興起於世的恐怖主義，一定也有誘因，就是這種誘因，把人身上的獸性遺存誘發了出來。我們不必驚慌。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我們消除了恐怖主義產生的誘因之後，恐怖主義行為最終會消失。
一個人的命運，一個人的人生路向，既受其身體的製約，受其脾性和心理的製約，也受其所處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的製約，還受整個人類成長進程的製約。人活在世上，實在不容易。祈望平安——《平安世界》文外談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我們的國家發生過幾場地震災難，尤其是唐山地震所造成的幾十萬人的死傷，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也給我帶來了很大的恐懼。唐山地震發生後，我們部隊所在的山東也有消息說可能發生地震，使部隊的官兵都很緊張。我當時在一個連隊任副指導員，連隊住在肥城縣一個肥桃園附近。連裏那時建立了地震預報值班製度：把一個酒瓶倒立在一個搪瓷臉盆裏，值班的戰士就坐在臉盆前，一旦地震引起瓶倒臉盆響，值班的戰士就吹哨發出預報。有一天晚上半夜時分，不知是風吹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倒立著的瓶一下子倒了，正坐在盆前打盹的值班員立時站起吹起了緊急預報哨聲，沉入夢鄉的全連官兵頓時慌了，都赤腳跳下床向門外跑去。有幾個新兵忘了床上罩著蚊帳，猛地從床上站起時一下子把蚊帳頂掉到了頭上，慌亂中一時又扯不開蚊帳，隻好在身上纏著蚊帳的情況下從窗台上往外跳，結果摔得滿身是傷。所幸是平房，沒有摔出人命。這個晚上的經曆更加重了我對地震的恐懼，也使我更加期望地震能夠得到準確預報。
那時，我以為地震所以沒有被預報出來，是因為地震預報部門責任心不強，直到1995年我才知道，當今世界科學的發展還沒能解決地震災害預報問題，地震預報在全世界也還是個難題。科學家們隻能大概地預報出一個長時期裏某地可能出現地震，至於地震發生的準確時間，也就是臨震預報，還根本做不出來。在科學十分發達的美國，地震預報學家們也隻能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地震發生。知道了這點之後，我有些絕望。看來，自己這輩子是注定要繼續受地震恐懼的折磨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一個傳聞，說是某地一個男孩，因為服一種治腸炎的中藥，而意外地獲得了一種奇異的能聽見遙遠地方聲音的本領。遙遠的地方發生的事情，他都能通過耳朵傾聽出來。這個傳聞我自然不信，但它卻讓我的心一動：這則傳聞於我的小說創作可能有點用處！
這之後不久，山東明天出版社找到我們幾個作家，說希望我們為青少年寫點好看的小說，題材不限。我答應了，我想，自己這些年主要是為成年人寫小說，也應該寫點適應青少年們看的東西了。可寫什麼他們才愛看？
就在我想著為青少年們寫點什麼好的時候，我調往北京的通知來了。這依舊是1995年的春天。我移居北京後，所在的部門是解放軍的總後勤部，單位領導希望我能寫點反映總後部隊生活的作品。我了解到總後有關部門有負責研究戰時食品的任務，心又一動：如果一種新研究出的戰時食品，使人吃後有了特異功能那該多好！比如說使人有了能看透地殼的能力那該多好！倘是一個人真有了能看透地殼的本領，那他不就有了預報地震的能力？
我一陣歡喜：對，就寫一個帶有幻想性質的小說！
於是我開始動筆。
動筆之後我才想起，我的同鄉——漢代的科學家張衡很早就在想著預報地震了，我書中的人物應該和他有些聯係。
麵對稿紙時我提醒自己：你寫的是小說，不是單純的關於地震科學未來發展的幻想，因此，你必需寫好人物。
可要寫好二十一世紀四十年代的人物並非易事——我把書中人物活動的年代定在2040年，那個年代造成人們思想衝突的主要因素會是什麼？大約仍然是金錢。作為物質財富代表的金錢，會依舊是2040年的人們發生矛盾的焦點。
我於是便讓書中的人物在金錢的問題上展開性格的衝突和思想的較量，在關係到防止地震災害的人類生死存亡的大是大非麵前，怎樣對待金錢問題，成為衡量我的人物靈魂美醜的試劑。至此，我的人物和故事有了活動和展開的基礎。
我寫起來信心更大了。
1995年我尚未分到房子，一家三口僅住一間屋子，兒子在桌上做作業，我隻能坐一個矮凳趴在床上寫我這篇關於實現預報地震期望的幻想小說。
《平安世界》就這樣出生了。
這是我寫的第一部帶有幻想性質的小說。小說寫出後我很有些慌恐：這樣寫行嗎？
《小說家》雜誌社的聞樹國先生先看了手稿，他說：我很快在刊物上發出來。
明天出版社的書也隨後印出。
我有點緊張地等著讀者的反饋。
反饋終於來了。——我很喜歡讀……
——我覺著很有意思……
——這本書吸引了我……
——這本書很有趣……全是一些年輕的讀者的來信，多是一些高中生。
我很高興，我原本就是為他們寫的。一個作家能獲得年輕的讀者，那是他的一份榮幸。
也有一些成年人讀了這本書，他們告訴我，他們讀時覺得很輕鬆，獲得了一種很強的愉悅感。
我很滿足，自己寫小說的一個重要目的不就是為讀者提供審美愉悅？
當然也有一些成年人讀後覺著不滿意，他們說：故事性太強。
我一笑。小說區別於其他文學體裁的一個本質的東西，就是故事，我一直看重故事在小說中的作用，我自己也喜歡看故事性強的小說。說我這篇小說故事性強，我很願意聽。
有一個叫許建飛的同誌在一篇評論文章中說：《平安世界》抓住了科幻故事中最富有內在衝突性和最富有包蘊性的思想和事件，塑造出最富有感染力的藝術形象，將激發廣大少年讀者去產生想象，去體味小說的意旨，猶如一盞人類理性的引路信號燈，警示著他們走向未來。
我覺得我遇到了一個知音。
《平安世界》希望人類能擁有一個平安生存的地球，但即是如小說中說的那樣，地震得到了準確預報，自然災害全部得到了控製，地球仍然不會太平，因為人類內部也還在製造著不平安，比如製造騷亂、侵裘和戰爭。就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北約正在對南聯盟施行空襲，飛機和巡航導彈的呼嘯聲正響徹在歐洲的上空。
一個適宜人類居住的平安世界還在前方很遙遠的地方，要抵達那裏，還需要我們作出巨大的努力。
終有一天，我們的後代會在那個平安世界裏生活。
我堅信！序《足繭千山》
我和克玉將軍相識時間不長，不過對他的詩名早有耳聞。近日讀到了他即將出版的新詩集《足繭千山》的清樣，得到了一種藝術享受。這部詩集裏所收的詩作，有自由體詩，但主要是格律詩。在這裏，我很想把我閱讀時的一些感受和讀者朋友們說說。
克玉將軍這部詩集中的許多作品裏充溢著一股軍人的豪氣，這很令我欣賞。我們知道，氣與韻對詩來說都是很重要的東西，好詩是需要有一股氣來貫注的。這股氣可以是豪氣，可以是淩然之氣，也可以是悲憤之氣，還可以是怨艾之氣等等，如果一首詩裏沒有一股氣來貫注，很可能讀來就有一種散的感覺。克玉將軍戎馬一生，氣質裏原本就有豪氣，他寫詩時不知不覺間把它帶了出來，使他的詩與別人相比有了不同的東西。他在《北戴河一日》這首詩中寫到深夜的大海時，用了這樣四句：白日搏擊險風浪/夜闌濤聲送豪強/欲架輕舟遊滄海/夢入雄心戲潮狂。作者寫的是海，抒發的卻是一腔壯士豪氣。在《愛國名將丁汝昌殉國150周年紀念》這首詩中，作者寫道：赫赫威名鎮海疆/巍巍雄魂日月光/今有蛟龍續壯誌/鐵鯨神劍衛國防。詩句中流溢出的，仍是戍邊衛國的一腔豪氣。他還在《計夢》一詩中寫道：一日織夢三千丈/七秩雲錦怎計量。說的是夢，可一股豪氣已從夢中衝天而起，給人一種昂揚向前的激勵。
這部詩集裏有一些懷古之作，作者借史言誌，麵對曆史發出自己的慨歎，意境深遠，我很喜歡這些詩。曆史，從來都是詩人們感興趣的取材之處。克玉將軍或借史上一人，或借史上一事，或借史上一物，生發聯想，寫出了不少感人的詩篇。他在赤壁前想起三國時的周瑜，歎道：雄才英姿世無雙/霸業未成失棟梁/氣盛須防人施計/量小怎敵風雨狂。他在南京古城牆前想起朝代興衰，寫道：虎踞龍蟠幾廢興/風浸雨蝕誰留名/石牆沉默無片語/蒼苔斑駁任人評。詩中那種對功業聲名的超然態度，令人不由生出敬意。他在揚州大明寺，想起隋煬帝楊廣被部將宇文化及縊死於江都宮一事，詠道：大明瓊花次第開/雷塘荒草堪可哀/歌笑頓成斷魂曲/夜半刀劍向誰猜。詩中蘊含的複雜情愫，讓人不能不去長久思量和琢磨。他在秦皇島，想起當年秦始皇求仙求藥企求長生長榮的事，帶著一點嘲諷寫道：彩雲銘霞說不老/海濤鼓琴唱永年/潮起潮落星鬥移/唯有滄海不改顏。詩中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對自然規律的闡發，讓人讀了不能不去深長思之。
在這部詩集裏，也有不少篇章是作者對當下世事的發言，那是克玉將軍對當下世事深刻思考後的思想結晶。這部分詩作有著很尖銳的鋒芒，是會刺疼一些人的。讀這類詩篇，我有一種痛快之感。詩，在審美悅情的同時，還應該有一定的戰鬥性。比如他在《讀一個巨貪的悔罪書》那首詩中寫道：蛀蟲巨貪伎雖高/巧取豪奪法難逃/夢裏日月花映酒/醒來麵對斷頭刀。用詩句對那些貪汙受賄之徒提出了嚴厲的警告。他那首《有感》：幾曾踏破門/相見似路人/心閑氣更清/笑談權欲痕。對那些權欲熏心的人，給予了辛辣的嘲諷。再如他那首《寒鴉》：枯枝寒風噪孤鴉/猶夢烏雲遮光華/憶昔受寵若驚日/哪管何處是歸家。說的是烏鴉，刺的卻是那些為了權利不要人格的人。在那首《讀汪洋湖事跡二題》詩裏，他寫道：一諾九鼎重/廢話鴻毛輕/空談若能食/百業何須興。對那些空談誤國的人表示了極大的輕蔑。中國曆代的詩人都有關注時事、關注百姓疾苦憂、國憂民的傳統，克玉將軍繼承了這個傳統，讓人高興。
這部詩集裏另有一些詩篇，不觸及重大問題，不負載沉重思考，隻寫一時的所見所聞，詩句空靈，讀來特別輕鬆怡情，給人一種純粹的美感。我對這部分作品也特別喜愛。像那首《閑坐》，隻有四句：碧空淨無塵/清風附耳吟/獨坐解鳥語/心輕入九雲。把一個人享受靜坐之美的情狀寫得惟妙惟肖。還有那首《贈廣東雲峰蘭苑》，讚的是一處休假勝地，作者卻這樣寫道：風流嫵媚細腰娘/碧玉凝肌瑚珀光/素心不為浮華動/幽穀清溪吐馨香。為我們描畫出的分明是一位令人心動神搖的美女，使人讀了不禁會心一笑。再有那首《千島湖》：青山一湖水一湖/麗姿倩影舉世無/舟繞千峰綠玉綴/浪擊萬頃雲霞浮。詩句如水一樣地蕩在我們的心頭，給人一種莫名的舒暢之感。
中國的格律詩發展到今天，已多少有一種危機感，讀格律詩和寫格律詩的人都在減少。曾經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占據重要地位的格律詩，就真的讓其這樣不聲不響地逐漸消失？我想不應該，這一脈傳統應該有人繼承發展下去。克玉將軍一直喜歡格律詩並在格律詩的園地裏辛勤勞作，他的精神和收獲都令人高興。是為序。情滿詩行——讀祁榮祥的詩集《一路有你》我的家鄉南陽因為有一千萬人口而成為重要的兵源地之一，據說全國每十個兵中，就有一個是南陽人。不知這話是否有誇張的成分。這麼多的南陽兵中，自然要出些將軍，祁榮祥正是這些將軍中的一個。在這些將軍中，喜讀兵書鑽研兵法的當然最多，卻也有在研究帶兵之道的同時酷愛文學傾心詩歌創作的，祁將軍是其中之一。在新千年的第一個春天，我讀到了他的詩集《一路有你》。我當然高興，我的家鄉有了一個將軍詩人。
詩歌既然在曆史上曾是被吟詠傳唱的東西，她和情自然就有緊密聯係，沒有情要抒發，人是吟唱不出什麼詩句的。讀祁榮祥的詩，這種感覺更強了，他的每一首詩，都流溢著濃濃的情。也許是長期的軍旅生涯使他的目光更加空闊高遠的緣故，他的很多詩句抒發的都是豪邁之情。比如：天寬/海寬/寬不過水兵的胸襟，風高/浪高/高不過水兵的腳板，水深/情深/深不過水兵對祖國的愛戀。這些詩句把水兵們的豪邁之情抒發得淋漓盡致。又如：看！年輕的海軍飛行員/怎能甘於寂寞平庸/一個衝刺插入夜空/把星星一顆顆點亮/迎接那璀璨的黎明。飛行員們要衝上天空把星星點亮，這副豪情讓人讀後心神為之一振。軍人的金戈鐵馬生活，總是和豪情聯係在一起。沒有為國為民的一腔豪情支撐，誰會心甘情願地去戰死疆場？祁榮祥的詩飽含豪情，不僅表明他確是一名軍旅詩人，也表明他寫出了真正的軍人情懷。
愛情，也是祁榮祥在詩中反複吟詠感歎的內容。他曾借嘉峪關的燕鳴牆發出感慨：燕叫聲聲，燕叫聲聲/一千年，一萬年/一個傳奇的浪漫/一雙愛情的翅膀/把這秦磚漢瓦敲響……一步，就那麼一步之差/愛情，被阻隔在城裏城外/裏麵的他不停叫喚/外麵的你叫喚不停/城門怎能聽懂你永遠的柔情？……他曾借兩條魚兒歌頌真摯的愛情：涸轍裏的兩條魚兒/在瀕死掙紮中相依為命/以口沫為對方潤濕/愛情在苦難中升華/這生死的考驗/也令上蒼感動/兩天暴雨如注/歡愛遊至江中……他麵對“老伴”說著愛的心願：把你已失的青春/偷拍成底片/藏在心底/化作心心相印的年輪……讀著這一行行詩句，心也慢慢浸在了愛和被愛的感動之中。愛情，是人生的重要內容；歌頌愛情，也是詩歌恒久的主題。古今中外的詩人們，留下了多少詠唱愛情的優美詩篇，今天，祁榮祥也在這方麵作出了貢獻，寫出了歌頌愛情的新篇章。他作為軍旅詩人，深知軍人這份職業的特殊性，深知軍人的愛情生活有異於常人的地方，也因此，他把生和死、離別和思念纏繞在筆端，寫盡了軍人和戀人、妻子的纏綿與摯愛，讀來讓人唏噓不止。
也許是離別家鄉太久，祁將軍對故鄉滿懷思念之情，濃濃的鄉情便也反複出現在他的筆端。離別四十載/夜夜夢故鄉/當時年少人/今日兩鬢霜……哪怕是年再久時再長/月再圓酒再香/總也擋不住鄉戀鄉愁在膨脹/哪怕是山再高路再遙/海再闊潮再漲/總也隔不斷鄉情日深月濃萬裏長。讀著這飽含深情的詩句，也勾起了我對故鄉的思念。祁將軍和我同住一地，他熟悉的，也多為我所熟悉，讀他的詩，我覺得分外親切。故鄉，每個遊子都時刻掛在心上，更是軍人這類常和死亡打交道的遊子魂牽夢縈的地方，戰場上的軍人對故鄉由思念到永訣隻在一瞬之間，也因此，詩人把這份思念的殷切寫得格外動人。
祁將軍用他的真情和詩作，為姹紫嫣紅的詩苑又增添了新的色彩。當年的南陽人岑參所作的軍旅詩曾為多少代人傳唱，願祁將軍也能像岑參那樣，寫出為世代人傳唱的作品。半生辛苦兩杏花——讀戴清民《詩韻墨痕》中國書法和古典詩詞是中國藝苑中的兩支奇葩，她們根植於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沃土之中，內涵都極其豐富，形式也多姿多彩。素有“詩人書法家”之稱的戴清民將軍將兩者有機的結合起來，相輔相成，達到了新的藝術高度，確實值得關注。戴清民將軍祖籍河南，出生在山西的黃土高原，那裏不但是中華民族的搖籃，也是黃河文化、黃土文化的發祥地。山西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隨著曆史的發展，原始黃土文化與草原遊牧文化互相滲透，相互補充，形成了被當今學術界所稱道的黃河文化。而出生於此並曾經生活在這裏的戴將軍，自然受到了這種文化的浸潤，這些都為他步入書法領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戴清民將軍自幼研習書法，歌吟詩詞，廣讀名碑佳帖，而於魏碑用功尤勤。進京工作後，使他有機會廣泛接觸當代書畫名家，在交友論道和切磋交流中，他的書法藝術得到很大的充實和提高。這些年來，他的作品被陸續收入到《當代書畫篆刻家詞典》、《中國古今書法家詞典》、《中國美術年鑒》、《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名鑒》等辭書。1998年來已出版《詩詞選集》三部。不管是書法作品還是詩詞創作，都得到了越來越多的人的認可和喜愛。
治學攻藝，貴在自信，貴在堅持。漢字書寫，可以說幾乎人人都會，從童年起就拿起毛筆寫上幾筆的事也並不為奇，但真正能堅持不輟地寫下去，卻很難得，而戴將軍在幾十年的軍旅生涯中，不管軍務多麼繁忙，對詩詞、書法的研求和創作卻從未中斷過，正如他在已出版的詩詞集自序中所說：“餘幼年束發從學，竊好中國傳統文化。十六歲投筆從戎，雖軍務倥傯，仍常以餘暇讀詩練字，興之所之，偶賦短章，三十餘年而不輟。”這種堅持之精神實為可貴，而尤其值得稱道的是戴清民將軍詩書並舉，均有所長。在我國曆史上，不乏投筆從戎的文士，在軍旅中也多有折節向學的將領，在戎馬倥傯中，他們詩章草就；在軍務冗繁之暇，他們墨翰揮成。形成了“上馬能去賊破敵，下馬能草檄賦詩”的儒將傳統。仔細研讀，我們就會發現這些古代的書法家多半兼有詩人的品格和特性，既能詩又能書，而到了當代，這種傳統已漸衰微，縱觀當代書法家，能將自己的詩書完美結合起來的確屬少數，以至於很多作品讀起來讓人感覺缺少靈性和品位。而品讀詩人書法家戴清民將軍的詩詞書法作品，卻仿佛走進了另一片藝術天地，詩情書藝盡見其中，讓人留連忘返。
孔子六藝，詩、書居其二，舊體詩詞，講究格律，其遣詞用字，講究古雅精練，如不熟讀古籍，則無從掌握其要素——語言文字。至於使事用典，更需通曉史實。戴清民將軍的詩詞遊心於古今之際，意會於情意之間，裁剪風物，熔鑄文史，在當代獨樹一幟。可想戴將軍讀書之博，用功之勤。而其書法，更悟得傳統之真諦。他在《詩韻墨痕》（代序）中寫道，書法“不唯表達觀念之符號，且為表現感情之形態，不唯蘊涵舞蹈之韻律，而乃寄托生命之形象，取骨法之勢成其空間，借造型之美完其遷想”。這段話非常深刻，其中“感情之形態”，照應著書法深刻的內涵與多變的形態；而“生命之形象”，則詮釋了書法的活力和變革。舉一隅而三反，持犀而探驪珠，有了這樣的見地，其書藝之精進，是當然的。
戴將軍學書至今，已曆三十餘寒暑，少時習魏碑，青年習小楷，抄錄《聊齋》八萬餘言，其用功之勤，由此可見。他主張學書要內外兼修，內者，文史哲之學，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提高學養，開闊心胸；外者，臨池弄翰，研讀書法名跡，習碑臨帖，加強書法的基本功。內以養浩然之氣，成於內美；外以練筆翰功夫，俱其修能。所以我們看他的詩作，氣勢雄健而韻致醇雅，而其書法，則骨力神俊且局勢開張。他書藝之妙，妙在師古而不泥古，自成麵貌。其書得魏碑之妙，結構頗多縱橫；又有楊凝式的筆趣；而酣暢流轉有傅青主、王覺斯的章法；其提按使轉的力度，則可仿佛張瑞圖、費新我。真可謂“轉益多師是我師”。在繼承和發揚傳統的同時，也不乏推陳出新之作，如作品《蓮花峰》，拈出頸聯“風雲隨旦暮，逸氣任枯榮”，以大筆淡石綠書之，底鋪淡墨，猶如古聯二楹夾襯行草，古雅豁亮，前人未及。
戴清民將軍的詩詞書法集，可以說每一篇每一字都是精心挑選，頗具匠心的。詩意書情，相得益彰。從中不但可以品味到作者的器識、功力、才情，更體會到他那開闊博大的胸襟和真切誠摯的情感。詩如其人，書如其心，觀者當會有同感。
戴將軍年富春秋，而詩學書藝俱臻上乘，大翼淩雲，神州壯闊，可以遨遊於更廣闊的創作領域。我們期望著戴將軍的詩詞華翰，會譜寫出更多、更美、更響亮的和諧康樂的時代樂章。《兵謠》、《鄉謠》、《街謠》，謠謠動聽——讀黃國榮的“日子三部曲”中國人有用歌謠撫慰自己身心的傳統。不論是在黃土高坡上揮鐮割穀還是在江南河湖裏搖船捕魚，隻要有歌謠作伴，那累，就能忍；那苦，就能咽。黃國榮深知這道理，在人們都被拋進市場經濟大潮的今天，在你我都在為生計緊張奔忙的時候，為我們送來了三支謠歌——《兵謠》、《鄉謠》和《街謠》。這三謠詞兒很美，曲調入耳，聽著是一種享受，可令我們暫時忘卻心裏的煩惱胸中的惶惑身上的疲勞。
《兵謠》：感奮之謠
這是一支唱給軍人的歌謠，它的曲調舒緩但充滿激情。作者在這本書裏沒有寫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沒有設計百轉千回的情節，沒有讓我們看暴風驟雨樣的時代變換，他隻是寫了一個和平時期的軍人古義寶，寫了農民的兒子古義寶在軍營裏的奮鬥經曆。書從古義寶當兵寫起，寫他當新兵時就暗暗發誓要幹好留在部隊，寫他怎樣為了當典型進到炊事班，怎樣甘願吃苦做好事受表揚，怎樣知道給領導送禮，怎樣參加了雙學會當上了司務長，怎樣生生掐滅自己心中的愛情，怎樣一級一級地得到提升，怎樣扭曲了自己的本性，怎樣自我驚醒認識了自己，又怎樣從挫折中奮起……作者的筆像把我們帶到了一條小河旁，讓我們看水在不寬的河道裏怎樣舒緩地流動。小河裏沒有震耳的濤聲，沒有壯觀的瀑布，隻有水的自然流淌，隻有魚的本能遊動。但這小河邊的景觀卻能讓人激動，因為這景觀我們許多從底層來的人都曾經見過，對每一個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來說都不陌生。小河邊的景觀不可避免地勾起了人們的回憶，讓讀者重新回首往日的生活並做新的審視。審視的結果是看到了那個年代生活的本真麵目，看到了人在那個時代的生存實相，看到了人性被扭曲壓抑的深層原因。小說講的是一個軍人的經曆，表現的卻是一代人的命運，思考的是人在生活激流中怎樣保存天性中美好成分的問題。我們這些和古義寶有著相同出身的軍人，讀這本書不能不回憶起過去的日子，不能不想起軍中的許多事情，不能不記起軍中的許多人物，這種回憶讓人心酸，讓人悵然，讓人長歎，也讓人釋然：我們畢竟從那個年代走過來了，我們的身上心上雖有傷痕，可傷口總算已經愈合，我們把人身上和心裏應該保有的東西差不多都保留了下來。
一部好小說讀完之後，讀者的感覺通常會有四種，或是受到了震撼，合上書後啞口無言，坐在那裏陷入長久的沉思；或是得到了快慰，合上書後笑容滿麵，急於起身向親人向朋友述說書的內容；或是十分感奮，合上書後坐臥不寧，生一種立馬要去做成什麼的衝動；或是勾起了傷感，合上書後沉入淡淡的憂悶之中，起身在房間裏慢慢踱步。《兵謠》給我們的感覺屬於第三種，它讓我們讀後感奮不已，也想象古義寶在農場那樣，去放手大膽地幹一樁事情，也想象他在現場會上發言那樣，去痛快淋漓地發一通感慨。
感謝作者給我們送來了《兵謠》這首感奮之謠，它讓人聽後不甘消沉，讓我們身上的血流加速，讓我們也想主動解除外加到自己身上的種種束縛，讓我們決意向前邁步。
《鄉謠》：傷感之謠
這是一支唱給鄉村農人的歌謠。它的曲調悠長而略帶傷感。作者主要寫了農民汪二祥大半生日子的過法。先寫他在父親的護佑下無憂無慮地打發日子，寫他在父親的操持下娶了一個漂亮的妻子；接著寫他失去父親後獨立撐持家庭的艱難，寫他的家庭怎樣隨著時代的變化而發生了變化，怎樣失去了妻子和兒子；而後寫他一個人打發很不隨心的日子，怎樣度過了饑荒年代，怎樣再婚卻又失去了老婆；寫他經曆“文革”的變故；最後寫他在新時期怎樣當了小販過上了穩定的日子，又再一次擁有了家庭。汪二祥的經曆和他所過的日子，極有典型性，他不僅是江南農人的代表，也差不多是整個中國農民的代表。汪二祥的命運曲線，和幾十年來許多中國農民的命運曲線基本上是重合的。作者以他對農民和農村生活的深刻了解，寫得從容自如，如同把一幅又一幅江南農村的生活畫麵展現在我們的麵前。他在展示這些畫麵時，猛一看去是不動聲色不動感情的，甚至是帶了嘲弄的，其實仔細觀察和體悟，就能發現作者的眼裏噙滿了淚水。農民出身的黃國榮在述說農民的苦難時，不可能保持零度感情，不可能無動於衷。智商不是很高的二祥為何要經曆那麼多的苦難直到老年才找到一份安穩安寧的日子？難道隻應該怪罪他的智商？小說裏其實含有嚴肅的追問。黃國榮唱給農人的這支歌謠，充滿了感傷意味。隻要想一想二祥第一任和第二任兩個妻子的離去，都與他無力養活她們和孩子有關，就讓人心酸，中國農民的日子過得太艱難了。
描寫農村生活的當代小說，從傳達的情緒上看，大致上可分三類，一類是充滿歡樂情緒的，讀了讓人心裏輕鬆；一類是充滿悲傷情緒的，讀了讓人心頭沉重；再一類是傷感與喜悅交集的，讀了讓人沉思卻又心獲慰藉。我喜歡第三類小說，《鄉謠》就屬於這類小說，它對農民生活的真實狀況不存在遮蔽現象，它能引導讀者去思考有關中國農民的問題，卻又不使人陷入痛苦和絕望之中。
《鄉謠》的結尾部分讓二祥有了新的家庭，有了老伴，這使我們讀者的心裏得了不少寬慰，但願二祥晚年的日子越過越好，使他心頭的創傷得已徹底平複，順利度完他的人生。二祥在小說中的結局兆示著中國農民的未來會有好日子。
《街謠》：憂思之謠
《街謠》是作者為都市下層市民唱的歌謠。它的曲調低沉，節奏急切。作者主要寫了聞心源、莫望山、沙一天、賈學毅幾個在出版行業做事的男人的人生奮鬥經曆。因為城市生活的熱鬧和喧囂，因為城市人的擁擠和浮躁，黃國榮在這部書裏敘述的節奏也變得快起來，人物你來我往，故事場景不停變換，矛盾衝突變得異常激烈。就可讀性來講，這本書的可讀性最強。
寫城市生活應該不是農民家庭出身的黃國榮的強項，但他選擇的生活麵——出版業卻是他最熟悉的。他自己在出版行當裏幹了許多年，對其中的暗道機關角角落落方方麵麵都非常熟悉，這樣，他寫起來就照樣得心應手。作者的這種巧妙的選擇值得稱道。正因為他在選擇施展敘述本領的場所時用了力氣，所以《街謠》中的人物便一個個活靈活現地向我們走來。聞心源的剛正多才，莫望山的重情重義，沙一天的官場鑽營，賈學毅的貪色貪錢，都被作者淋漓盡致地寫了出來。其中，我覺得寫得最有深度的人物，是沙一天和賈學毅。沙一天出身於城市的貧民家庭，一心想進入上流社會，為此，他和一位省級幹部的女兒結了婚；但他內心深處的自卑最終使他和妻子無法交流，作者對這種自卑寫得十分出色；他在官場鑽營的本領也很是高超，他去局長家裏聯絡感情的手段令我們大開眼界；他最終弄到了官位，他的晉升和離婚差不多同步進行，作者對他坐上副局長官位後那份滿足和自豪的描寫極是傳神。賈學毅與沙一天相比別具特色，他是一個喪失了所有信仰和道德信條的人，他的全部作為，就是滿足自己的感官需要和對金錢的追求，他當麵說的話和他背後做的事常常完全相反，沒有任何信義可言。對女人，他隻是把她們作為泄欲的對象；對男人，他隻是把他們作為自己奪取金錢的工具，這種人已經完全退化成了動物，對愛、同情、憐憫、真誠這些人類珍視的東西全部不屑一顧。讀這本書，這兩個人物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裏，他們的所作所為令我不寒而栗。我覺得，黃國榮寫出這兩個人物，是對當代文學的一種貢獻。這兩個人物並不是作者憑空造出來的，而是從當代城市生活中抓出來的。所有今天仍在城市生活的人，隻要仔細環顧一下自己的四周，就不難發現這兩個人的影子。一想到像沙一天和賈學毅之類的人物正活躍在我們的身邊，我們可能會不自主地打個寒戰。這，大約也是黃國榮塑造這兩個人物的目的。他可能就是要用這兩個人物來警醒我們，讓我們對一些人精神退化的情況保持警惕。作者在這部書裏當然也表達了他對正義正直的信心，讓我們看到了許多值得高興的場麵，但我寧願把全書看作是在表達一種憂思，一種對當下人的精神狀況的憂慮。在我們的社會進入轉型期，我們的國家進入市場經濟的時候，在物欲被喚醒並開始膨脹的時候，這種憂思和憂慮是應該有的。
在當代表現城市生活的小說中，有一類小說數量不小，即那些寫人的解放過程也即人的精神上升過程的小說，寫人怎樣把纏在自己身上的舊的束縛，包括政治的、經濟的、倫理的束縛解脫掉，開始獲得身、心包括性的自由。但像《街謠》這類注視人的精神退化表達憂思的小說還不是很多。但願這部書能引起更多的讀者的注意，從而對城市人精神世界發生的變化給予關注。
感謝黃國榮給我們送來了三支好聽的歌謠，祝願他繼續唱下去，這個世界有了歌謠會更加美麗。冰冷的世界——讀梅毅的長篇小說《失重歲月》剛拿到長篇小說《失重歲月》的時候，我沒抱能把它讀完的希望。這年頭被命名為長篇小說的印刷品太多了，而我們的時間又太少。沒想到一開讀就有點放不下了。吸引我的首先是作者創造的那個陰鬱冰冷的世界，那個南方某城的白領世界對我來說十分陌生。那些白領們為錢為官為性的滿足所做的事情是那樣的令我瞠目結舌，書中所寫的那些生活場景和故事，一般的北方人想都想不出來：用八萬九千法郎買一隻裝狗和狗屎的皮箱，邊做愛邊平靜地與人打招呼，因沒有當上副總經理轉眼間變成了失心瘋……合夥貪汙，以色換官，獻媚欺騙，所有卑鄙的事情都在上演；賣身投靠，落井下石，狼狽為奸，所有的這類成語都能找到適用的對象。讀著都讓人渾身發冷。在這個世界裏，人所有的欲望都釋放了出來，正因為欲望的徹底放縱，人開始恢複了部分動物的麵目，人間可稱為溫情的東西全被扯走，隻剩下了赤裸裸的利害關係。看一看這本書，知道這樣一個世界的存在，會引起我們的一種警惕——警惕愛在人間的悄然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