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前莊主曾坐在大門口的石柱上——他戴著一頂帽子,穿著一個鬆鬆的狐狸毛背心,清瘦而且有點駝背,表情嚴峻,胳膊肘支撐著自己靠在灰色的岩石上。

一個老頭搬來幾袋新麥子來磨麵粉,他把麻袋放在地上,解開麻袋時眯著眼看了莊主一眼,冷冷地輕蔑地說道:“你瘦得不像樣子了。”以前他總是對莊主很尊敬:“你弱不禁風,你的日子不多了,多大了,就要七十歲了嗎?”

莊主說道:“就要五十一歲了。”

“五十一歲!”老人邊解麻袋邊嘲笑著說道,“這不可能,你看起來比我老得多。”語氣中帶著幾分固執。

莊主自鳴得意地笑道:“你這個蠢貨,你不知道我們倆是一起長大的嗎?”

“唉,不管我們是不是打小在一起長大,你看起來時日不多了。”

他把滿滿一袋沉甸甸黑麥摟在懷裏,撅著屁股,顛著步子將它送進隆隆作響、白塵四濺的磨坊……

娜塔莎麵無表情,但又明確地、直言不諱地說道:“少爺,你就去吧。”說著,她提著一桶熱水進入房間。

看到這隻桶,聽到這些話,別斯圖熱夫突然感到恐懼,他從窗邊站起,睬也不睬娜塔莎便走進莊主生前住過的房間,站在後麵的走廊上。黃昏中,走廊旁,葉夫根尼婭和阿加菲婭,這兩個從村裏來的老婦人正在那裏洗手,其中一個正在從一個罐子裏倒水,另一個彎著腰,她黑裙子的褶邊夾在她的雙膝中,在擰著什麼東西,搖晃著她的手指,真是令人害怕——這兩個醜陋的老女人。他匆忙從她倆身旁走過,走進幹枯的花園,秋天到了,樹上的葉子稀稀疏疏,一輪巨大的圓月照耀著花園的地麵,月光穿透在遙遠的樹叢,給人帶來幾分詭秘……

將近十點時,在莊主去世的房間,所有的物品都按莊主生前的樣子擺放得井井有條,隻是床不見了,剛擦過的地板散發著暖融融的氣息。死屍裹在一條床單裏,停放在斜擺在屋角裏的桌子上,顯得那麼龐大,桌子上方是位於窗戶旁的古色古香的壁龕,窗戶上的玻璃在月光下閃耀著銀色的光芒,三隻蠟燭插在高大的教會專用燭台上,燭焰在跳躍,水晶般的煙氣在顫抖。教堂看守人謝苗的兒子季什卡剛剛洗過臉,梳過頭,穿著一件新外套,淒楚而倉促地讀著詠歎詩“讚美你天堂的主人,讚美天堂所有的天使,讚美你所有的主人”。蠟燭上跳躍著金色的火焰。

大廳裏亮著燈,窗下有一張桌子,桌上茶炊在沸騰。喝茶的有:娜塔莎——戴著黑色頭巾,蒼白無力;看起來死了一般的葉夫根尼婭;悲傷又溫順的阿加菲婭;還有木匠格裏戈裏,他已經開始在倉房做棺材;還有教堂看守人謝苗,他單調無神的雙眼看著顫抖的蠟燭旁的屍體。他拿出了他自己的禱告書,準備代替孩子去讀。這本書包著發灰的看起來像木板的東西,上麵有點點滴滴的蠟油,裏麵隨處可見燒壞的書頁角。

“無論你生活得多麼不好,和這個地球的分離仍是那麼艱難。”阿加菲婭悲傷地說著,把茶壺的水倒進自己的茶杯。

格裏戈裏回應道:“當然不容易了,如果他早知道,他就會換種方式去活了,就會拋棄所有他擁有的,到那時,你會認為年老的時候就不會沒地方去……總有那麼一天你也會老的!”

謝苗說道,“我們的生活就像從海裏來又要回到海裏去的波浪,現在死亡一定要歡快地接受。”

伊夫格尼婭用一種說教的語調糾正道;“是離開,不是死亡,親愛的。”

格裏戈裏說:“不管咋的說,誰都不想死,即使怕死也躲不開,這意味他們有的得到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