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氣蒸雲夢,波湧洞庭(4)(2 / 3)

我在別處沒有看見過一個像嶽陽樓這樣的建築。全樓為四柱、三層、盔頂的純木結構。主樓三層,高十五米,中間以四根楠木巨柱從地到頂承荷全樓大部分重力,再用十二根寶柱作為內圍,外圍繞以十二根簷柱,彼此牽製,結為整體。全樓純用木料構成,逗縫對榫,沒用一釘一鉚,一塊磚石。樓的結構精巧,但是看起來端莊渾厚,落落大方,沒有搔首弄姿的小家氣,在煙波浩淼的洞庭湖上很壓得住,很有氣魄。

嶽陽樓本身很美,尤其美的是它所占的地勢。“滕王高閣臨江渚”,看來和長江是有一段距離的。黃鶴樓在蛇山上,晴川曆曆,芳草萋萋,宜俯瞰,宜遠眺,樓在江之上,江之外,江自江,樓自樓。嶽陽樓則好像直接從洞庭湖裏長出來的。樓在嶽陽西門之上,城門口即是洞庭湖。伏在樓外女牆上,好像洞庭湖就在腳底,丟一個石子,就能聽見水響。樓與湖是一整體。沒有洞庭湖,嶽陽樓不成其為嶽陽樓;沒有嶽陽樓,洞庭湖也就不成其為洞庭湖了。站在嶽陽樓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湖中帆船來往,漁歌互答,可以揚聲與舟中人說話;同時又可遠看浩浩湯湯,橫無際涯,北通巫峽,南極瀟湘的湖水,遠近鹹宜,皆可悅目。“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並非虛語。

我們登嶽陽樓那天下雨,遊人不多。有三四級風,洞庭湖裏的浪不大,沒有起白花。本地人說不起白花的是“波”,起白花的是“湧”。“波”和“湧”有這樣的區別,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可以增加對於“洞庭波湧連天雪”的一點新的理解。

夜讀《嶽陽樓詩詞選》。讀多了,有千篇一律之感。最有氣魄的還是孟浩然的那一聯,和杜甫的“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劉禹錫的“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裏一青螺”,化大境界為小景,另辟蹊徑。許棠因為《洞庭》一詩,當時號稱“許洞庭”,但“四顧疑無地,中流忽有山”,隻是工巧而已。滕子京的《臨江仙》把“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整句地搬了進來,未免過於省事!呂洞賓的絕句:“朝遊嶽鄂暮蒼梧,袖裏青蛇膽氣粗。三醉嶽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很有點仙氣,但我懷疑這是偽造的(清人陳玉垣《嶽陽樓》詩有句雲:“堪惜忠魂無處奠,卻教羽客踞華楹”,他主張嶽陽樓上當奉屈左徒為宗主,把樓上的呂洞賓的塑像請出去,我準備投他一票)。寫得最美的,還是屈大夫的“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兩句話,把洞庭湖就寫完了!

選自《汪曾棋全集》,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汪曾褀(1920-1997),江蘇高郵人。作家。有《汪曾褀全集》行世。

嶽陽樓

葉紫

諸事完畢了,我和另一個同伴由車站雇了兩部洋車,拉到我們一向所景慕的嶽陽樓下。

然而不巧得很,嶽陽樓上恰恰駐了大兵,“遊人免進”。我們隻得由一個車夫的指引,跨上那嶽陽樓隔壁的一座茶樓,算是作為臨時的替代。

心裏總有幾分不甘。茶博士送上兩碗頂上的君山茶,我們接著沒有回話。之後才由我那同伴發出來一個這樣的議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不如和那裏麵的駐兵去交涉交涉!”

由茶樓的側門穿過去就是嶽陽樓。我們很謙恭地向駐兵們說了很多好話,結果是:不行!

心裏更加不樂,不樂中間還帶了一些兒憤慨的成分,悶悶地然而又發不出脾氣來。這時候我們隻好站在城樓邊,順著茶博士的手所指著的方向,像看電影畫麵裏的遠景似的,概略地去領略了一點兒“古跡”的皮毛。我們知道了那兵舍的背麵有一塊很大的木板,木板上刻著的字兒就是傳誦千古的《嶽陽樓記》。我們知道了那懸著一塊“官長室”的小牌兒的樓上就是嶽陽樓。那裏麵還有很多很多古今名人的匾額,那裏麵還有純陽祖師的聖像和白鶴童子的仙顏,那裏麵還有——據說是很多很多,可是我們一樣都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