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南蠻鴃舌之人(3)(2 / 3)

武漢人還有一句話是外地人喜歡刨根問底的,那就是無數武漢人的口頭禪:格把媽(音譯)。在武漢人的嘴裏,這三個字出現的頻率非常之高,無論是在吵架時還是表示親熱時,它都會被反複地運用,即使是日常生活中平靜的對話,它也會以極自然的方式夾帶在人們嘴邊。經常有些外地人問我這三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我在武漢生活了幾十年,始終也沒有弄明白。隻知道這是一句並不文明的話,倘若一個武漢人在高興或日常交談中被隨便帶出口的話,卻也沒有罵人的含義,不必去計較。不過一般知識分子不太使用它。它在武漢話中的地位和用法大約與北方人愛用的國罵“他媽的”差不多。

外地人最喜歡學的武漢話是“冇得”。“冇得”意思是指“沒有”。曾經有個外地人跟我說,他在一個車站等公共汽車,等了好長時間沒有車,於是問過路人這裏有沒有車。過路人回答說“摩托”,他心想沒有汽車有摩托也不錯。於是又等。等了好久,並未見“摩托”,於是再次問人,回答還是“摩托”。一直問了三個人,都說“摩托”。但他最終也沒有等到車。後來把這事跟一個武漢人說了,武漢人大笑,說:哪裏是“摩托”,那是說“冇得”呀。

武漢話生動詼諧,富有幽默感,也十分形象化,一旦真正懂得武漢話後,聽武漢人說話,常常令人忍不住想要發笑。所以武漢人在彼此都惡狠狠吵架時,口氣是極凶狠的,但語言卻是極有幽默意味的。這也就是武漢人一吵架,圍觀的人則多在一邊笑個不停的原因。類似上述我舉的例子還可以寫出許多,隻是大部分很有活力的詞句在普通話中找不到對應的字,甚至沒有可以借來一用的字,也就無法寫出來了。方言的易於流失,大約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記錄的困難一來使語言的豐富受到影響,同時又導致無法通過文獻記載和流傳下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這應該是由語言學專家來解決的事了。

還是說武漢話吧。武漢話雖然有很多本地獨特的語詞,有些單另的詞也無法讓外地人明白其意,但武漢話卻是極好聽懂的。有這麼一通地道的武漢話:“她您家吃得幾過細呃,像前日朝我的屋裏佐了幾坨薑,燒喜頭魚,吃到正咱(音譯),還夠一吃得。”這句話是說一老太吃菜節儉,翻譯成普通話便是:“她老人家吃得很仔細,大前天到我家借了幾塊薑,燒鯽魚,吃到現在,還夠得吃。”我想外地人聽了這麼一番話,他雖然無法鬧清楚每一個詞的意思,但卻是可以懂得全部內容的大意的。這也算是武漢話的特點,雖然不一定能解釋話裏的每一個詞語,但組合在一起聽,卻誰都能聽明白話的意思。對於北方人,武漢話的效果就是這樣。

武漢人說話雖然很硬,節奏也快,但武漢話本身卻很有些“戲文”的特點。比方,武漢人說話在詞語後綴、副詞、助詞、賓語前置以及處理句式上,都有些“拿腔拿調”,以致語句和語調的風格不甚相配。比方說某人穿得很漂亮,武漢話則是穿得清爽流了的。”又如菜炒糊了,武漢話是:“菜炒得糊裏巴交了。”又如他嚇得發抖,武漢話為:“他嚇得顫顫神。”諸如此類。

武漢話還有一個字用得很普遍也很怪。這個字帶有一點“再說”的意思,讀“咋”(即讀“咋”音),為武漢人說話常用。如請某人去辦公室一下,他如有事需等一下,他便會答說:“莫忙咋,我一下就來。”問某人報上登了什麼消息,他若忘了,會說:“讓我想下子咋。”除此外,武漢話還有一個助詞“沙”,它在武漢話中出現的頻率非常之高。如說幹什麼,武漢人會說:“搞麼事沙?”如說回去吧,武漢人則說“回去沙”,等等。我覺得“咋”和“沙”都同楚辭中出現極多的“些”有某種相通之處,也不知它們是不是最古老的楚語一直流傳至今。因為這樣一些字或句式,武漢話便顯示出它既硬硬朗朗卻又拿腔拿調的風格,這種風格也就展現出武漢方言的地方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