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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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幻想過跟桑原搭上話,但怎麼都沒想到會在畫室裏遇到他,他原是我老師的表弟。
“嗨,原來你在這裏。”他越過眾多在畫畫的同學,跟我打了個招呼。
他微笑著朝我走來,我緊張得忘了呼吸,直到旁邊的同學提醒我才如夢初醒,他真的在跟我打招呼,心裏像有一萬發煙花同時點燃。
那天放學後我們一起吃火鍋喝糯米酒,隔著輕紗般的霧氣,我聽他和他表哥還有其他同學一起討論各大美院的招生事宜。忘了他說些什麼,我隻記得他的側麵那麼好看,我甚至忘了動筷子。
桑原醉了,我扶他回出租屋,他的手環著我的腰,他醉眼朦朧地看我,在樓梯間霸道地吻我,我的惶恐拒絕還來不及登場,他的舌就接觸了我的。同樣的角落,當日我曾為看客,沒想到今日竟成這出戲的女主角。身體變得輕飄飄的,仿似雲端漫步,心卻比身體飄得更高。他回房間時沒鬆我的手,我隻猶豫了一秒,就隨他進去了。不管了,什麼都不管了,我如果不跟他進去將來肯定要後悔的,我腦子裏出現了他垃圾袋裏用過的安全套。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進入他的房間,煙灰缸裏有我熟悉的煙蒂,桌上的純淨水是我熟悉的牌子,惟一陌生的就是這張在欲念中幻想過多次的單人床,上麵鋪著深藍色的格子床單,昏黃的光線下很漂亮。
我被他輕輕一推倒在了床上,我覺得他根本沒醉,醉的是我,雖然我一口酒也沒喝,但我的頭真的暈暈的。直到他剝掉我們的衣服,直到他的身體覆蓋在我之上,直到第一次的疼痛喚醒我,我才驚詫地發現,擺在眼前的他的身體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完美,幹瘦,甚至可見肋骨,他隻是閉著眼睛偶爾發出喘息,我沒感覺到快樂,除了生澀還是生澀。
更令我驚詫的是,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鍾,剛剛開始就完結了,他能帶給我的快樂還沒有我自己的手多。忽然意識到,也許正是因為在他貌似英俊的外表下隻有並不堅強的身體,他滿足不了女人,卻又希望女人滿足他,所以才會頻繁更換女友。
這想法令我悲哀,可他很快睡著了,喃喃地說著些什麼。我打開手機鑽進被子裏,深色的床單上怎麼都看不清自己的血漬,第一次珍貴的嫣紅模糊在身下,輪廓不清,清晰的卻是我的遺憾,這畢竟是我的第一次,未免草率至極。
失落和難過像一窩螞蟻占據我的心,怎麼會這樣?
他的呼嚕太吵,我很晚才睡著,不過畢竟我呼吸著曾經渴望的呼吸,隻是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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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醒來時,他正在掛斷一通電話,匆匆地整理垃圾,似乎急著出去。
“我幫你扔吧,你趕時間可以先走。”我說。
“你就直接帶回去吧,反正每次你都這麼做。”桑原出門時漫不經心地說,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偷偷搜集他垃圾的事情。
我蒙了,後來他又說些什麼,我又是怎麼走的全都不記得了,等我清醒過來,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裏依然濕冷,無孔不入的寒氣籠罩著牆角大堆的垃圾,可是,這些曾經視做珍寶的東西現在卻令我覺得心裏難受極了。
我理想中的桑原並不存在,偶像坍塌了,愛情消失了,於是垃圾真正成了垃圾。
我呆坐了一個小時,然後著手收拾東西搬家。
這段初戀結束得有些匆匆,我遠離了墮落街,住進一家收費偏高的學校招待所,換了畫室,像剛來長沙一樣,一切重新開始。我去買了一盒毓婷,那夜的經曆沒給我留下什麼後遺症。桑原也沒有找過我,他身邊從來就不少女生,況且各大美院的專業考試在即,我們都各自奔忙。
離開他後,長沙遲到的春天似乎在一夜之間就來了,陽光燦爛,氣溫和煦,背著畫板的我常常揮汗如雨。
偶爾一次,我在中央美院的考場外見到他,依然不羈的外形,和旁邊的女生搭訕。也許是不愛了,厭惡便見縫插針。怎麼看都覺得他年齡明顯偏大,跟應屆生在一起格格不入,靠近成年人又略顯幼稚,就連他曾經讓我癡迷的皮夾克現在看起來也格外單薄。還好,他沒看到刻意回避的我。
我幸運地考上了中央美院,而他,聽說再次榜上無名。
再後來,我們沒有了交集。
昨天在網上的新聞裏見到,長沙市政府下令要拆遷墮落街了,那裏將改造成一片綠化帶,我忽然回想起那段陰暗的日子,想起那些守著垃圾的夜裏。一切臆想,不過是我順著自己的意念營造起來的海市蜃樓而已。霧氣散盡之後,空無一物,隻餘下這段不堪的回憶。
也許,每個人都和我一樣,有這麼一個地方,讓你記起,又讓你被忘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