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南印象與記憶(1)(2 / 3)

又如歐陽修的下麵這首詞——《漁家傲》:

一夜越溪秋水滿,荷花開過溪南岸,

貪采嫩香星眼慢。

疏回眄,郎船不覺來身畔。

罷采金英收玉腕,回身急打船頭轉,

荷葉又濃波又淺。

無方便,教人隻得抬嬌麵。

正是秋水發的時候,一夜之間越溪水漲,使得南北兩岸的荷花,開成了一片。家住北岸的姑娘,隻顧貪采荷花,不覺已采到了南岸,無意間偶一回首,忽見情郎的船隻已經來到了自己身邊。這叫人多難為情啊!急忙想撥轉船頭逃開去,但荷葉濃密,水又太淺,實在轉動不得。沒奈何,隻得抬起羞紅的臉蛋,雙眼怔怔地來麵對“他”了。這該是多動人,多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幕!這也是一種江南味道。

崔顥那首著名的《長幹行》: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

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描繪了這樣一幅景象:江麵上麵對麵地行駛著兩隻小船。兩隻船上各站著一個人,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彼此都可以互相瞧見。忽然我們看到那個女的把船停了下來,等那男子的船駛近來時,她就把船靠了過去,殷勤地向男的打起招呼來,並說“自己是橫塘人,不知你大哥是哪裏人?我們說不定是同鄉呢,所以才特地停下來向你請問一聲”。喜歡攀同鄉,拉關係,更是人之常情。也許那女的聽到男的說話的聲音,有點像自己那一帶的人,所以有此一問。也許那男的根本沒有開過口,那女的隻是遠遠地瞧了那男的一眼,或者是兩個人同時隔著船,互相對望了一眼,這一眼頗有吸引力,使那女的對對方產生了喜歡之心,而且直覺到那男的對自己也並非漠然無動於衷,於是就沒話找話地借故上前搭訕來了。接下去,事情將怎樣進一步發展,可以留給後人們以無窮的想象餘地。在江南這種美麗的地方,是會有許多美麗的故事可聽的。人們不由得會生發出許多奇思妙想,產生著各種各樣熱切的期待。這也是江南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所特有的魅力,一種特別的江南味道。

江南是水鄉,到處溪澗縱橫,綠草如茵,景色十分清幽。水是流動的,象征著江南人的活潑、富有生命力。可江南的水,少有洶湧奔放的氣勢,隻是長年潺潺汩汩地流淌著,培育出了江南人特有的溫和柔美的性情。所謂江南,原本地域包括甚廣,且時有變化。近代以來,則專指蘇南和浙江一帶。俗話所說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以說是江南的總代表。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麼溫馨、輕柔和靈巧。論戲曲則有紹興的越劇,蘇州的評彈;論工藝則有蘇州的刺繡,杭州的織錦;講菜肴則有杭州樓外樓的西湖醋魚,蘇州鬆鶴樓的乳腐肉;要買醉則有蘇州醇香,紹興花雕;想品茗則有獅峰的龍井,洞庭的碧螺春……這一帶的人,特別懂得樂享生活,善於捕捉生活裏的各種情趣。他們常是顯得那麼悠閑,那麼從容自在。我隨意瀏覽了一下敏特兄寄來的書前的目錄和摘要,眼前忽然跳出了這樣幾行文字:“燕子來時,天天春光晴好,豆花開了,菜花開了,日長悠悠。”(唐炳良《燕子來時》)那麼平平淡淡、樸樸素素的幾句,對於我這個江南人,卻有無窮的魔力。一下子把我引入了一個如夢如醉的境地,使我仿佛重又回到了已經像流水般逝去了的童年、在家鄉所度過的那些歲月之中。身旁燕語呢喃,花香醉人。我忽然若有所失,心頭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憂傷?是甜蜜還是悲涼?一種複雜的、不可名狀的情緒,難解難分地糾結在一起,緊緊地攫住了我。我茫茫然、蒙蒙然地陷入到一種不知究竟是痛苦的極致還是美的極致的境地之中。而反觀作者,他卻隻是閑閑道來,辭氣是那麼從容,音調是那麼舒徐,好像漫不經心似的。正體現出他襟懷的散淡自在,這是江南人的一種特有的風神,一種獨特的江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