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南城市與人(4)(1 / 3)

蘇州很早就出現了花農,特別是虎丘,花農更多。蘇州花農種花技藝精湛,早在清初就運用窨窖熏花法,在隆冬催開百花。他們用紙將花房門窗縫隙封密,不讓它漏風,再在地上挖個坑,將花盆擱在坑上,然後將沸水灌入坑內,以湯氣薰蒸,如此這般,牡丹、碧桃等竟然奇跡般地開了花。這就是蘇州人所謂的“窨花”、“唐花”。“牡丹濃豔碧桃鮮,畢竟唐花尚值錢。野老折梅柴樣殘,數枝也夠買春聯。”當新年來臨的時候,蘇州人不光可以用臘梅來妝點節日,而且還能以牡丹,碧桃之類的鮮花,使人們提前體味到春的溫馨了。

適應蘇州人愛花的需要,蘇州專營花草的花樹店出現得也較早。清代嘉道之際,山塘洞橋以西,花樹店就有數十家之多。這些花樹店十分善於經營,他們除滿足本市居民的需要以外,還以南來花草售於北客,北來花草售於南人,使無名花草頓然身價百倍,真所謂“更憐一種閑花草,但到山塘便值錢”,可見當時虎丘花肆的經營者就很懂得“搞活”的好處了。花農也有直接經營花草買賣的,他們會編製花籃,有一種花籃,中藏瓷盂或玻璃杯,可以養魚,亦可燃燈,盂、杯上下綴滿鮮花,錯落有致,十分可愛。每至市會,夕陽將墜之時,花農們便架小艇,至山塘河、野芳浜等畫舟停泊之處,攔艙叫賣。有首《虎丘竹枝詞》描繪了當時情景:“平波如鏡漾晴煙,正是山塘薄暮天。竟把花籃簪茉莉,隔船拋與賣花錢。”

俗傳農曆二月十二是百花生日,嗜花如命的蘇州婦女們虔誠地給花枝剪貼上七色彩繒,或紮上紅綢帶,插上小紅旗,向百花表示慶賀,這叫做“賞紅”。據說這天不去賞紅,花樹便會氣死。花農們將花視為衣食父母,更是不敢怠慢,這一天都要到花神廟去慶壽,在神前供上壽桃壽糕,三果牲禮,焚香點燭,叩頭祝福,還要送上一份禮錢,在廟裏吃壽酒。人夜,眾人手提花燈,抬了花神,在虎丘一帶遊行,這便是花神燈會。出會以後,廟裏還要開演戲劇,直到曙色初露,才各各盡興醉歸。

今天,有些花俗已隨著時代與社會的變遷而消泯、變更了,但蘇州人對花的迷戀與熱愛,卻不減當年。不信,隻要去點一點蘇州以花命名的街巷裏坊,數一數新住宅涼台上陳放的花盆,看一看每年四月十四日軋神仙時的花會……

注釋[1]選自《江南味道》,海南國際出版社1999年版。

被女性化的蘇州人[1]

陸文夫

蘇州人往往被女性化,什麼優美、柔和、文靜、高雅;姑娘們則被譽為小家碧玉、大家閨秀,還有那夠不上“碧玉”的也被呼之為“阿姐”。

蘇州4人之所以被女性化,我認為其誘因是語言,是那要命的吳儂軟語。吳儂軟語出自文靜、高雅的女士之口,確實是優美柔和,婉轉動聽。我曾陪一位美國作家參觀蘇州刺繡廠,由刺繡名家朱鳳女士講解。朱鳳女士生得優美高雅,講一口地道的吳儂軟語,那位美國作家不要翻譯了,專門聽她講話。我有點奇怪,問道,你聽得懂?他笑了,說他不是在聽介紹,而是在聽音樂,說朱鳳女士的講話like music,像美妙的樂章。

可是,吳儂軟語由男人來講就有點“娘娘腔”了。那一年我碰到老作家張天翼,他年輕時在蘇州鬧過革命,也在蘇州坐過監牢,他和我開玩笑,說蘇州人遊行示威的時候,喊幾句口號都不得力,軟綿綿地,說著,他還模仿蘇州人喊了兩聲。這兩聲雖然不地道,可我也得承認,如果用吳儂軟語喊“打倒……”確實不如用北方話喊“打倒……”有威力。已故的蘇州幽默大師張幻爾,他說起來還要滑稽,說北方人吵架要動手時,便高喊“給你兩個耳光”!蘇州人吵架要動手時,卻說“阿要撥儂兩記耳光嗒嗒”?實在是有禮貌,動手之前還要先征求意見:“要不要給你兩個耳光?”兩個耳光大概也不太重,“嗒嗒”有嚐嚐味道的意思。當然,如今的蘇州人,從幼兒園開始便學普通話,青年人講地道蘇州話的人已經不多了,吳儂軟語也多了點陽剛之氣,隻有在蘇州評彈中還保留著原味。

蘇州人被女性化,除掉語言之外,那心態、習性和生活的方式中,都顯露出一種女性的細致、溫和、柔韌的特點,此種特點是地區的經濟和文化形成的。

吳文化是水文化,是稻米文化;水是柔和的,稻米是高產的,在溫和的氣候條件下,那肥沃的土地上一年四季都有產出,高產和精耕相連,要想多收獲,就要精心地把各種勞務做仔細的安排。一年四季有收獲,就等於一年四季不停息,那勞動是持續不斷的,是有韌性的。這就養成了蘇州人的耐心、細致,有頭有尾。蘇州人把日常的勞作叫作“爬”,常聽見有老蘇州在街坊中對話:“你最近在作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