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南城市與人(6)(2 / 3)

與這種圖案相映成趣的,則是一幅相當惹人注目的對聯——“讀書好,營商好,效好便好;創業難,守成難,知難不難。”這很讓人聯想起《儒林外史》中的一段描述。《儒林外史》第二十二回 講兩個徽州文人牛玉圃和牛浦到揚州河下(徽商聚居區)鹽商萬雪齋家中:當下走進一個虎座的門樓,過了磨磚的天井,到了廳上。舉頭一看,中間懸著一個大匾,金字是“慎思堂”三字……兩邊金箋對聯寫“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便好;創業難,守成難,知難不難”。中間掛著一軸倪雲林的畫。書案上擺著一大塊不曾琢過的璞。十二張花梨椅子。左邊放著六尺高的一座穿衣鏡。從鏡子後邊走進去,兩扇門開了,鵝卵石砌成的地,循著塘沿走,一路的朱紅欄杆。走了進去,三間花廳,隔子中間懸著斑竹簾。……揭開簾子讓了進去,舉目一看,裏麵擺的都是水磨楠木桌椅,中間懸著一個白紙黑字小匾,是“課花摘句”四個字。

《儒林外史》中這家徽商的室內布局,令人頓生似曾相識之感。而西遞的這副對聯,則更為直觀地揭示出徽州獨特的鄉土習俗。明代著名學者、徽州人汪道昆就曾指出:夫賈為厚利,儒為名高。夫人畢事儒不效,則弛儒而張賈;既側身饗其利矣,及為子孫計,寧弛賈而張儒。一弛一張,迭相為用。(《太函集》卷五二)

做生意是為了牟取巨額利潤,讀書則是為了追求功名。讀書博不到功名,就應當“下海”。賺了一筆錢後,為了子孫後代考慮,就應當讓他們讀書。以商養文,以文傳家,形成了儒賈之間的良性循環。這裏的“畢事儒不效,則弛儒而張賈”,可能還包含著另外一層涵義,那就是在一個家庭中,如果幾位兄弟都從事舉業,那大家隻好喝西北風,所以還必須有所分工。這種家庭成員的分工,在徽州地區可能相當普遍。對此,何炳棣先生稱之為“the policy of family division of labor”(《揚州鹽商:18世紀中國商業資本主義研究》,載《哈佛亞洲研究學報》卷17,1954年),而西遞的“桃李園”就是這種分工的一種體現。桃李園建於清鹹豐年間,宅院由一賈一儒兩兄弟構思、營造而成,分為前、中、後三進,背向序列三間,前進是兩兄弟共用的空間,二進為做生意的住居,三進則係儒者所居。跨進居室,那屋梁上的鬥拱、雀替、駝峰,樓層的欄板、柱棋、蓮花門,天井四周上方的簷條,石牆旁的屏門隔扇,以及窗扇下方的花台、欄杆等處,目之所見,處處都是雕鏤精細的木、磚、石三雕。二廂房用屏門組成,尤其耐人尋味的是漏窗上的圖案,稱為“冰梅圖”——相當多的半爿梅花落在一方方冰裂紋上,除了令人歎為觀止外,它還寓意著“梅花香自苦寒來”,嚴冬將盡,讀書人“十年寒窗”,終於金榜題名,一鳴驚人。這種“冰梅圖”,在徽商住宅中所見極多,處處烘托出“賈而好儒”的氣氛。

在徽州,“十戶之村,無廢誦讀”,是個一點也不誇張的說法。在明清兩代,徽州人在科舉上的建樹令人刮目相看。據不完全統計,從1647年到1826年,徽州府產生了519名進士(包括在本地中試和寄籍他鄉及第的),在全國科甲排行榜上名列前五至六名。在此同時的180年間,江蘇省產生了一甲進士94名,其中,有14名出自徽州府;浙江一甲進士59名,有5名是徽州人。在徽州當地,“連科三殿撰,十裏四翰林”、“一門九進士,六部四尚書”之類的科舉故事,多得不勝枚舉。在現存的明清民居中,有不少就是科第閥閱的舊家宅院。

“大夫第”是清初的官宦故居。在臨村街牆上,懸空挑出一座小巧玲瓏的亭閣式建築。這座懸閣危樓,上書“山市”樓額,原本是主人怡情養性、憑欄觀景用的。據當地村民告知,每當春天,遍野的映山紅煞是好看,於此遠眺,真有“山花若市”之感。可惜的是,就在數月前,不知是誰心血來潮,將之改建成“拋彩球,選佳婿”的“古繡樓”。據說,這是為了開展“民俗旅遊”。古為今用,原本亦無可厚非,隻是先前古樸典雅的亭閣,竟被漆成猩紅色,在粉牆黛瓦的西遞古巷道間,多少顯得有點不協調,仿佛小鎮美人的招搖,頗令人聯想起方鴻漸所痛恨的那種“落伍的時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