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來橋上見到過呂洞賓的還有清代桐城派代表作家戴名世南山先生。先生從橋上過,可可地與個道人撞個滿懷,正待發作,卻見那道人腋下夾著個無底井罐,便倒頭下拜,口稱“真仙駕臨,萬望恕弟子魯莽衝撞”。那道人並不理睬,隻顧走他的路,戴名世緊追不舍,追到城北某處臨河的高崖上,道人才止住腳步問他:“素不相識,怎麼稱貧道真仙?”戴名世指指道人腋下的無底井罐說:“上口下口,真仙乃呂洞賓是也。”呂洞賓見戴名世聰穎過人,便想度他。隨手摘片竹葉丟到崖下,那竹葉晃晃悠悠墜入崖下的龍眠河中之後,化作一隻小船,呂洞賓便騰身跳下懸崖,穩穩地落在小船上,並向崖上的戴名世招手,讓他也跳下來。戴名世看著百餘丈高的愁雲慘霧的懸崖,早已兩腿發軟,哪敢下跳?呂洞賓見他俗緣未盡,便與他約定三年之後到北京度他。三年之後,《南山集》案發,先生罹難,被腰斬於北京菜市口。劊子手手起刀落,血光噴濺之時,忽地天昏地暗,狂風大作。風定雲收之後,卻不見了戴名世屍首,有人看見戴名世與一個道人手挽手談笑風生地走了。傳說無可考證,但那座麵臨龍眠河的高崖依然聳立,後人名其為跳呂台。
桐城人嗜茶,明、清兩代桐城城內茶行茶肆比比皆是,尤為紫來橋兩端的河濱。茶清心明目,提神益氣,以前桐城秀才、舉子們參加會試、殿試之前,都必以家鄉濃茶提神,直至今日,每年中考、高考,不少家長還沿用此習,臨考前讓考生飲一杯冰糖小花茶。桐城茶好,被視為茶中佳品,尤以龍眠山所產最佳;桐城水好,尤以紫來橋下的龍眠河水清冽甘爽。故邑人稱“紫來橋下水,龍眠山上茶”為邑中一絕。
龍眠山所產“桐城雲霧尖”、“桐城小花”茶都色澤清爽,茵茵如翡翠。衝泡之後,茶葉舒展成蘭花狀,更旋動著一縷原生的蘭花香。其蘭花香味是茶棵中植有蘭花的緣故。穀雨茶季,剛好也是蘭花開放的季節,茶葉吸附性強,便把蘭花的香味兒牢牢地染了一身,讓茶客們品評時不停地聳動鼻翼叫好。如此好茶,即是讓天外來客飲了,也會“不辭長作桐城人”的。很可惜,50年代至60年代,龍眠河上遊修建水庫蓄水以作灌慨,龍眠河水頓減,且人口增多,生產發展,河水遭到汙染,“紫來橋下水”已不能用作泡茶。好在桐城自來水廠直接采水於上遊的境主廟水庫,一樣的也是龍眠河中有丹青味的水,泡茶並不遜色。隻是那橋卻因失去往昔得天獨厚的水韻茶情而萎靡了許多,竟至有些老態龍鍾的樣子。
聽說,從前龍眠河裏是可以行舟放輝的,桐城派的那些大家巨子們就立在小舟竹籐之上,溯河到石馬潭、青布潭,乃至岔入西龍眠河的披雪瀑,去尋深入淺出的祖先們謎一樣的遺留,不知他們找到沒有?據說是沒有找到。現在,龍眠河已不能行舟放輝,但祖先的那珍貴遺留卻被我在那一脈水光山色中無意間找到,我找到的究竟是什麼呢?
紫來橋下水,匆匆地流來,又匆匆地流去,源遠流長……
注釋[1]選自《散文》1993年第8期。作者陳所巨(1947-2005),安徽桐城人。作家。著有長篇小說《黑洞幽幽》,詩集《陽光·土地·人》、《玫瑰海》,散文集《陳所巨旅行散文選》等。
杭州
杭州和蘇州同為“天堂”,卻比蘇州樸素,別有異趣。蘇州的湖山,光鮮整飭,優雅得體,像一個精心打扮過的女孩;杭州的湖山則更近本色天然。蘇州有許多方麵可以趣味論,杭州則不然。杭州不像蘇州那樣精雅,它的美超越了趣味與含蓄。白居易在杭州、蘇州兩個“天堂”裏擔任過刺史,對兩地湖山均有深情,但卻說:“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杭州的最佳觀察點,在湖上。一泓西湖水,有四季看不盡的美景。“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美到這般,自能為群芳之冠。
“北佬”看杭州[1]
張抗抗
終於有一天我無意中發現,自己呆在北方的年頭,累計已有二十三年。時隔二十餘年,我在杭州一個陰鬱的冬夜裏與朋友們聚會,滾燙的黃酒仍然沒有激起我的熱情。從窗外的小巷裏突然傳來一陣粗蠻怪誕鑼鳴似的吼聲,還帶著長長的拖腔,像是沿街的叫賣聲,又像是高亢的紹興大板,與江南的溫柔很不協調。我問:這是什麼?朋友說,她在喊一句話。喊什麼呢?我怎麼一點兒也聽不懂。她喊:門窗關好,東西拿進,火燭小心。每天都喊嗎?當然是每天都喊,你忘了這是杭州城裏的傳統,她一叫,人真的去收衣服,隻有等她這一聲喊過之後,一天才算是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