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南城市與人(12)(2 / 3)

上世紀七十八十年代交替之際,一個溫州市民來到北京市。晚上九十點鍾,站在十字街口,四望關門閉戶,樓窗滲透鼾聲。溫州市民心想“自屋裏”夜生活剛剛開始,賺鈔票和用鈔票的都“新出世”。不覺歎道:“滿街鈔票,北京人看不見。”

身邊轉角地方,一個老頭守著香煙攤,喃咕道:“窮瘋了。”

溫州市民摸出煙卷,順手在攤上抓盒火柴,劃了一根。北京老頭來氣:“不值當一聲招呼。”

溫州市民警覺,立刻掏錢問價。老頭帶氣冒叫兩毛,其實一毛頂多。溫州市民扔出兩毛票子,北京老頭嘿了一聲,溫州市民自言自語“賺得回來”。

就著攤頭燈光,倒出火柴,數數枝數,估摸著說:算它一百枝,劃一枝收一分,也是一塊錢。老頭扭頭撇嘴:“哪誰吃錯藥了,管哪誰南方人叫南蠻子。”

這句話重了點,“哪誰”溫州市民隻當耳邊風,不進腦子,自顧自一根熱腸子,叫道:“摸彩。”

緊跟解釋百根火柴九十九根黑頭,藏進一根紅頭做彩頭,叫誰摸到,彩金一塊錢。老頭老頭,這就有熱鬧了,招人了,來樂子來買賣了。快拿一塊錢,壓在明麵上,來個模擬。老頭坐莊,市民摸彩,摸出紅頭,拿走一塊。老頭驚叫:“這是怎麼回事?”

溫州市民也叫道:“來勁兒了吧,來勁兒就好辦,再拿一塊,壓在那兒,這回不模擬,正式摸彩。來,來,大家都來,摸到紅頭,拿走一塊,摸到黑頭,交下一分,劃根火柴……”

走向世界

歐洲旅行社帶著各國旅客,來到狐狸洞口,奇臭撲鼻,異味鬧心。不想倒撥動了另類旅客的別樣心弦,倡議進洞比賽默坐,誰坐不住出洞交一塊錢。法國人猶太人溫州人各一位應聲進洞。不多會兒,法國人出來了,拿出一塊錢放在洞口。再一會兒,猶太人出洞交錢。再一會兒,出來的是老狐狸,做個深呼吸,也交一塊錢。末後溫州人跟著出來,把三塊錢拿走,暈倒在路邊。

展望未來

一行溫州生意人,闖到多民族地區的一個縣裏來。邊遠極少交往,引起當地頭麵人物重視,開了個歡迎會。會上稱讚溫州人跑遍世界角落,名揚五湖四海邊沿,今晚此地就是一個明證,我們這個縣是個自治縣,我們是民族地區裏最小一個民族,大家把我們叫作地區裏的溫州人。

此言一出,會上爆發笑聲。頭麵人物手做喇叭叫道:“哪裏都有人拔我們的頭發。要檢查。聽說溫州人頭發——空心。”

溫州生意人也笑,個個努力笑得開心,個個心裏又放開電影:切入、淡出、蒙太奇、電腦處理……這滿堂笑聲,笑的是什麼?笑頭發空心,那是笑溫州性格嗎?冒險精神?吃苦傳統?經商意識?聽那個笑法也可能笑假冒騙,笑溫州鬼,空心就是鬼?三下五除二,機不可失,趕快總結:第一,到此為止,眼見好名聲和壞名聲各占百分之五十。

第二,下一步眼見就要分好壞。

第三,眼見一分好壞,就會一邊倒。

這是什麼意思?這“眼見”就是溫州人的心思。現在專門有一類電影展望未來,溫州人的空心就是耳聽八方,現在先聽詩人說話:若是在電影裏展望未來,莫如在未來裏展望電影。

注釋[1]選自《閑說中國人續》,中國文聯出版社2003年版。作者林斤瀾(1923-2009),浙江溫州人。作家。著有劇本集《布穀》,小說集《春雷》、《山裏紅》、《石火》、《矮凳橋風情》、《林斤瀾小說選》等。

江南小鎮

鎮,介於城市與鄉村之間。它們是城鄉之間的紐帶和橋梁,既不像城市那樣人口密集,遠離鄉村和大自然,又不像鄉村那樣居民鬆散,遠離都市文明。城市的喧囂與繁忙,農村的清閑與貧陋,它都有一點,但又不太多。因此,城鄉兩界的人們,對小鎮都感到親切。

小鎮,像是城鄉兩方共同的親戚和朋友。它與雙方都有適當的距離,又有足夠的溫情。它既能使雙方得便,又能使雙方得利。小鎮,因此有了獨立存在的價值。即便是全國競相城市化的今天,在城市與鄉村之間星羅棋布的小鎮,依然是城、鄉都不能取代的。這一點,凡是到過歐美發達國家並在那裏小住過的人,大約都會深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