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園
怡園以小巧著名。說是小,比起拙政園、留園是差得多了,那水真夠得上是“半畝方塘”。這個園子在建築的曆史上是年輕的,滄浪亭始於南宋,獅子林始於元,拙政園、留園都始於明,唯有這園林是光緒初年的建築,距今不到百年。不過當清末其他園林都有些凋落了,這園子卻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又居於城中心,於是便成為當時文人學士“觴詠”之地。
藕香榭是這裏的主要建築,要講堂皇富麗,當然不及拙政園的遠香堂,獅子林的燕譽堂指柏軒,更不及留園的五峰仙館鴛鴦廳了。可愛的是,它好像更樸素些,更簡潔些,不像那些高堂大廈使人起“肅然”的感覺,而是更為“平易近人”的。除了小橋臨水,可以看遊魚悠然來去之外,南牆根的幾株高大梧桐,西牆陰的幾棵嫩綠芭蕉,都會給你勃勃生氣的。
園林壁上嵌石刻,是蘇州的通例。除了本園的紀事之外,兼摹古人名跡,怡園也不例外,可是這兒我特別推薦您看一看“碧梧棲鳳”西麵,走廊北轉地方的一塊石刻。刻的是明末東林黨被魏忠賢迫害的五君子手劄,——楊漣、魏大中、繆昌期、周順昌、周宗建。除楊漣是湖北人外,其餘都是蘇州府人,特別是周順昌,一六二六年東廠來逮捕他,曾引起全城市民公憤和大暴動,有名的“五人義”故事就是寫的這次暴動的五個領導者,在虎丘有著他們的墓地。我每次到這塊石刻麵前,總是“徘徊不忍去”。疑問是,為什麼把它放在這個陰暗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而且管理園子的人也沒有特加說明。在獅子林的走廊南部刻有一塊文天祥寫的字(文丞相南宋末曾作平江知府,守蘇州),地圖上倒標著“文天祥碑亭”,列為一景,而且連“寫作俱劣”的所謂“乾隆禦筆”在獅子林也還有“禦碑亭”,對這幾位大義凜然的“士大夫”,似乎不該置於這樣寂寞的境地。
滄浪亭
城中園林,沒有更比這裏古老的了。今天去看,也還是斑斑駁駁,透出古的氣息。它不像留園那麼“富貴氣”,也不像怡園那麼暴發戶氣。雖然沒有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卻另有樸實厚重的滋味,恰與蘇子美這樣一個退隱了的詩人身份相稱。
《浮生六記》作者沈三白君是個至性人物,據我看來,這個封建社會的窮困知識分子,受足了家庭的壓迫,社會的白眼,他的作品有血有肉,可算得古典的現實主義者。他的舊居就在滄浪亭畔,曾和他的愛人也是他的知友芸娘初秋賞月於此,成為他一生不忘的記憶。芸娘真是個有趣的人物,很想於月夜在亭外河裏劃船一遊,我們今天到這裏何嚐不作此想?遺憾的是,仍然無船可劃。我覺得滄浪亭外的一泓流水實在是別的園林所不及的,它流得那麼自然、痛快、澄澈,不像那些被人故弄玄虛的“流觴曲水”,使人別別扭扭。常常在這兒碰到靜靜的垂釣者,平添我無限的羨慕。古人說滄浪之水清可濯纓,濁可濯足,我卻覺得,不管清濁,在這裏臨流濯足,都是快事。正因此故,我就更感到“觀魚處”那個小亭子的可喜了。
滄浪亭以石刻著名,尤其是五百名賢祠。為了湊石刻,把蘇州石刻的三寶——文廟裏的天文地理平江三圖拓片也懸在“明道堂”。當《十五貫》風行之日,您不想瞻仰一下“況青天”嗎?請在祠中細細尋覓吧,您準會遇見的,並且那位以官僚主義對待問題的巡撫周忱的像就在他的旁邊。
乾隆這個人十分可惡,他到處亂寫。名賢祠外東壁有一幅文征明的刻像,很簡古有神,偏偏他要題詩一首,居然認為有了他的詩,“較他前輩慶遭逢”,真是佛頭著了糞,倒黴哉文高士也。附近牆上還有陶澍刻的五老圖,梁章钜後代刻的七友圖,也可以看看。陶澍作過江蘇巡撫,駐在蘇州,以後又作友誼畫院山長,畫院即在對麵的可園。這個老頭兒有個好女婿,那就是有名的林則徐。
關於亭子本身,我不想多說,因為那僅僅是山石上一座普通亭子,如此而已。
留園
留園和拙政園同是清末兩個大園林,不過彼在城外,此在城內。單說在園子外麵的馬路,當時取名“留園馬路”,而且是蘇州最早的一條,您就可以想到園主人的威風。由“盛旭人(康)方伯”(跟胡林翼打過太平軍,做了道台)到“盛杏蓀(宣懷)宮保”,威風越來越大。可能,那時的高貴來客們,會是馬車與轎夫競走,紅頂與金表爭輝的吧?餘生也晚,未睹其“盛”,僅見今天臨街還有幾間走廊,大約乃當年轎夫禦者休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