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因為電視的衝擊,評彈的聽眾越來越少,許多書場都改成了電影院或是什麼商店,蘇州老牌的蘇州書場也是日場說書,夜場變成卡拉0K什麼的。主要的原因我看是有三點,一是電視的普及,許多人,特別是老人晚上不願出門。二是現在的人歡喜快節奏,受不了那評彈的細細道來,也不能保證可以連續十天、二十天地去聽完一部長篇。三是文化大革命使蘇州評彈中斷了十多年,這就造成了觀眾和聽眾的斷層,目前三十多歲、四十歲的人從小未能養成對評彈的愛好,因為他們從小就沒有聽到。蘇州人愛好評彈是從小跟著父母或爸爸進書場看熱鬧、吃零食開始的,一旦入了門便終身難以忘記。
我相信蘇州評彈不會在這塊土地上消失,因為我們還有那麼多評彈名家健在,還有一個頗具規模的評彈學校在不停地培養人才。有一次我從小巷裏走過,看見一位少婦用自行車推著她的小女兒,那美麗的女孩大概隻有七八歲,卻抱著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琵琶,由母親陪著去少年宮學評彈。我問那位母親:“你是不是想把你的女兒培養成評彈演員呢?”
那位母親搖搖頭:“不一定,蘇州的女孩子應該懂得評彈,就像維也納的人都懂得鋼琴似的。”
我聽了以後感動得幾乎流下眼淚,有文化的蘇州人不會讓她的文化傳統在她的土地上消失的。
注釋[1]選自《江南味道》,海南國際出版社1999年版。
《吳歌甲集》序[1]
胡適
我在七年前,曾說:
並且將來國語文學興起之後,盡可以有“方言的文學”。方言的文學越多,國語的文學越有取材的資料,越有濃富的內容和活潑的生命。如英國語言雖漸漸普及世界,但它那三島之內至少有一百種方言,內中有幾種重要的方言,如蘇格蘭文,愛爾蘭文,威爾斯文,都有高尚的文學。國語的文學造成之後,有了標準,不但不怕方言的文學與它爭長,並且還要倚靠各地方言供給它的新材料,新血脈。(《胡適文存》卷一)
當時我不願驚駭一班提倡國語文學的人,所以我說這段話時,很小心地加上幾句限製的話,如“將來國語文學興起之後”,“國語的文學造成之後,有了標準”等話,在現在看來,都用不著了。
老實說吧,國語不過是最優勝的一種方言;今日的國語文學在多少年前都不過是方言的文學。正因為當時的人肯用方言作文學,敢用方言作文學,所以一千多年之中積下了不少的活文學,其中那最有普遍性的部分遂逐漸被公認為國語文學的基礎。我們自然不應該僅僅抱著這一點曆史上遺傳下來的基礎就自己滿足了。國語的文學從方言的文學裏出來,仍須要向方言的文學裏去尋它的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
這裏從“國語文學”的方麵設想。若從文學的廣義著想,我們更不能不依靠方言了。文學要能表現個性的差異:乞婆、娼女人人都說司馬遷、班固的古文固是可笑;而張三、李四人人都說《紅樓夢》、《儒林外史》的白話也是很可笑的。古人早已見到這一層,所以魯智深與李逵都打著不少的土話,《金瓶梅》裏的重要人物更以土話見長。平話小說如《三俠五義》、《小五義》都有意夾用土話。南方文學中自晚明以來,昆曲與小說中常常用蘇州土話,其中很有絕精彩的描寫。試舉《海上花列傳》中的一段作個例:……雙玉近前,與淑人並坐床沿,雙玉略略欠身,兩手都搭著淑人左右肩膀,教淑人把右手勾著雙玉頭項,把左手按著雙玉心窩,臉對臉問道:“倪七月裏來裏‘一笠園’,也像故歇實概樣式一淘坐來浪說個閑話,耐阿記得?”……(六十三回)
假如我們把雙玉的話都改成官話:“我們七月裏在一笠園,也像現在這樣子坐在一塊說的話,你記得嗎?”——意思固然一毫不錯,神氣卻減少多多了。
所以我常常想,假如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是用紹興土話做的,那篇小說要增添多少生氣嗬!可惜近年來的作者都還不敢向這條大路上走,連蘇州的文人如葉聖陶先生也隻肯學歐化的白話而不肯用他本鄉的方言。最近徐誌摩先生的詩集裏有一篇《一條金色的光痕》是用硤石的土白作的,在今日的活文學中,要算是最成功的嚐試。其中最精彩的幾行:昨日子我一早走到伊屋裏,真是罪過!
老阿太已經去哩,冷冰冰歐滾在稻草裏,
野勿曉得幾時脫氣歐,野嘸不人曉得!
我野嘸不法子,隻好去喊攏幾個人來,
有人話是餓煞歐,有人話是冰煞歐,
我看一半是老病,西北風野作興有點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