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飲食風尚(3)(1 / 3)

“老玉米”(即玉蜀黍)初上市時也有煮熟了在街上賣的。對於城市中人這也是一種新鮮滋味。

沿街賣的“粽子”,包得又小又俏,有加棗的,有不加棗的,擺在盤子裏齊整可愛。

北平沒有湯圓,隻有“元宵”,到了元宵季節街上有叫賣煮元宵的。袁世凱稱帝時,曾一度禁稱元宵,因與“袁消”二字音同,改稱湯圓,可嗤也。

糯米團子加豆沙餡,名曰“愛窩”或“愛窩窩”。

黃米麵作的“切糕”,有加紅豆的,有加紅棗的,賣時切成斜塊,插以竹簽。

菱角是小的好,所以北平小販賣的是小菱角,有生有熟,用剪去刺,當中剪開。很少賣大的紅菱者。

“老雞頭”即芡實。生者為刺囊狀,內含芡實數十顆,熟者則為圓硬粒,須敲碎食其核仁。

供兒童以糖果的,從前是“打糖鑼的”,後又有賣“梨糕”的,此外如“吹糖人的”,賣“糖雜麵的”,都經常徘徊於街頭巷尾。

“爬糕”、“涼粉”都是夏季平民食物,又酸又辣。

“驢肉”,聽起來怪駭人的,其實切成大片瘦肉,也很好吃。是否有駱駝肉馬肉混在其中,我不敢說。

擔著大銅茶壺滿街跑的是賣“茶湯”的,用開水一衝,即可調成一碗茶湯,和鋪子裏的八寶茶湯或牛髓茶固不能比,但亦頗有味。

“油炸花生仁”是用馬油炸的,特別酥脆。

北平“酸梅湯”之所以特別好,是因為使用冰糖,並加玫瑰木樨桂花之類。信遠齋的最合標準,沿街叫賣的便徒有其名了,而且加上天然冰亦頗有礙衛生。賣酸梅湯的普通兼帶“玻璃粉”及小瓶用玻璃球作蓋的汽水。“果子幹”

也是重要的一項副業,用杏幹柿餅鮮藕煮成。“玫瑰棗”也很好吃。

冬天賣“糖葫蘆”,裹麥芽糖或糖稀的不太好,蘸冰糖的才好吃。各種原料皆可製糖葫蘆,唯以“山裏紅”為正宗。其他如海棠、山藥、山藥豆、杏幹、核桃、荸薺、桔子、葡萄、金桔等均佳。

北地苦寒,冬夜特別寂靜,令人難忘的是那賣“水蘿卜”的聲音,“蘿卜——賽梨——辣了換!”那紅綠蘿卜,多汁而甘脆,切得又好,對於北方煨在火爐旁邊的人特別有沁人脾胃之效。這等蘿卜,別處沒有。

有一種內空而癟小的花生,大概是檢選出來的不夠標準的花生,炒焦了之後,其味特香,遠在白胖的花生之上,名曰:“抓空兒”,亦冬夜的一種點綴。

夜深時往往聽到沉悶而遲緩的“硬麵餑餑”聲,有光頭、凸蓋、鐲子等,亦可充饑。

水果類則四季不絕的應世,諸如:三白的大西瓜、蛤蟆酥、羊角蜜、老頭兒樂、鴨兒梨、小白梨、肖梨、糖梨、爛酸梨、沙果、蘋果、虎拉車、杏、桃、李、山裏紅、柿子、黑棗、嘎嘎棗、老虎眼大酸棗、荸薺、海棠、葡萄、蓮蓬、藕、櫻桃、桑椹、檳子……不可勝舉,都在沿門求售。

以上約略舉說,隻就記憶所及,掛漏必多。而且數十年來,北平也正在變動,有些小販由式微而沒落,也有些新的應運而生,比我長一輩的人所見所聞可能比我要豐富些,比我年輕的人可能遇到一些較新鮮而失去北平特色的事物。總而言之,北平是在向新穎而庸俗方麵變,在零食小販上即可窺見一斑。如今呢,胡塵漲宇,麵目全非,這些小販,還能保存一二與否,恐怕在不可知之數了。但願我的回憶不是永遠的成為回憶!

注釋:①選自《梁實秋散文》,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89年版。作者梁實秋(1903-1987),筆名秋郎。長期在大學任教。曾任《新月》主編。著有《雅舍小品》、《偏見集》、《罵人的藝術》等。

北京的茶食①

/周作人

在東安市場的舊書攤上買到一本日本文章家五十嵐力的《我的書翰》,中間說起東京的茶食店的點心都不好吃了,隻有幾家如上野山下的空也,還做得好點心,吃起來焰和糖及果實渾然融合,在舌頭上分不出各自的味來。想起德川時代江戶的二百五十年的繁華,當然有這一種享樂的流風餘韻留傳到今日,雖然比起京都來自然有點不及。北京建都已有五百餘年之久,論理於衣食住方麵應有多少精微的造就,但實際似乎並不如此,即以茶食而論,就不曾知道什麼特殊的有滋味的東西。固然我們對於北京情形不甚熟悉,隻是隨便撞進一家餑餑鋪裏買一點來吃,但是就撞過的經驗來說,總沒有很好吃的點心買到過。難道北京竟是沒有好的茶食,而是有而我們不知道呢?這也未必全是為貪口腹之欲,總覺得住在古老的京城裏吃不到包含曆史的精煉的或頹廢的點心是一個很大的缺陷。北京的朋友們,能夠告訴我兩三家做得上好點心的餑餑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