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王杖”簡新考
郝樹聲
年在武威磨咀子號漢墓出土的“王杖十簡”和年在該地區征集的“王杖詔書令”冊，是研究漢代養老製度的重要資料。自出土以來。直受到學術界關注，取得了相當的研究成果。但還有諸多問題需要重新認識。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談。點自己的看法。凡前人已有研究且為學界所公認者，本文從略;凡前人未曾言及或者已有研究但尚需繼續討論者，提出自己的看法，以求教於大方之家。
關於“王杖十簡”
王杖十簡，簡長公分左右，寬約公分，每簡容字多者字，少者字，總共字。簡文如下：
製詔禦史曰：年七十受王杖者比六百石，入官廷不趨，犯罪耐以上毋二尺告劾，有敢征召侵辱
·者比大逆不道。建始二年九月甲辰下。
製詔丞相、禦史：高皇帝以來至本二年，勝（朕）甚哀老小，高年受王杖，上有鳩，使百姓望見之
·比於節，有敢妄罵詈毆之者比逆不道，得出入官府郎弟，行馳道旁道，市賣複省博物館：《武威漢簡在學術上的貢獻》、《甘肅武威磨嘴子漢墓發掘》，均見《考古》年第期；陳直：《鍾肅武威磨嘴子漢墓出土王杖十簡通考》、武伯綸：《關於馬鐙問題及武威漢代鳩杖詔令木簡》，均見《考古》年第期；禮堂：《王杖十簡補釋》，《考古》年第期；郭沫若：《武威“王杖十簡”商兌》，《考古學報》年第期；武威博物館：《武威新出土王杖詔令策》，收入《漢簡研究文集》，甘肅人民出版社年；李均明：《關於武威新出土〈王杖詔令書〉。處簡文的解釋》，《文史》年總期；李昭和：《關於王杖詔書令冊中〈本始令〉的質疑》，《成都文物》年第期；（日本）大庭修《漢代的決事比玉杖十簡排列。案》，《簡牘研究譯叢》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年;胡平生：《〈王杖詔令冊〉“衣僮”解》，《文史》第三十七輯；同氏：《玉門、武威新獲簡牘文字考釋》，《考古與文物》年第期；《說“鳩杖”》，《文物天地》年第期；勞諸漢時提問今時答兼談出土的王杖詔書令冊》，《中國文物報》年月日。大庭修《漢簡研究》第二章，廣西師大出版社年。
毋所與，如山東複，有旁人養謹者，常養扶持，複除之，明在蘭台、石室之中。王杖不鮮明，得更繕治之。河平元年汝南西陵縣昌裏先，年七十受王杖，顛部傲吳賞使從者·毆擊先，用訴地大守，上獻（瓛）廷尉報，罪名明白，賞當棄市。孝平皇帝元始五年幼伯生，永平十五年受王杖。蘭台令第卅三、禦史令第冊三、尚書令滅受在金。
王杖十簡發表後，首先是它的排列順序發生了爭論，上引次序是按照最初發表的順序排列的。到目前為止，可有甲乙丙丁戊己六種不同的意見。如果把最初發表的順序作為甲種意見，那麼乙種意見見之於陳直《甘肅武威磨咀子漢墓出土王杖十簡通考》，丙種意見見之於武伯綸《關於馬鐙問題及武威漢代鳩杖詔令木簡》，丁種意見見之於《武威漢簡》。書，戊種意見見之於郭沫若《武威“王杖十簡”商兌》，己種意見見之於武威博物館《武威新出土王杖詔令冊》。
六種排列，萬變不離其宗。主要是：第、簡字，可以連讀，意思完整，不管排在何處，都不能拆幵，是。個相對獨立的部分。二、第·簡六枚簡，字，也是可以連讀的完整部分，即不可分開又不可錯亂，順序是固定的，不管排在哪裏，也是。個相對獨立的部分。因此，所謂六種排列都是在第、第兩簡中做文章。而第第兩簡就其內容而言則是各自獨立的，同其它各簡在句意上沒有聯接關係，所以不管將之排在前麵還是後麵，並不影響對簡文的正確理解。下麵就簡文內容考證如下：
製詔禦史曰：年七十受王杖者比六百石，入官廷不趨，犯罪耐以上毋二尺告劾，有敢征召侵辱。
“製詔”，漢代皇帝頒發詔朽的起首語“製沼”之後，為接受詔的臣下或官署，受詔後由其負責傳達和執子禦史在此為禦史大夫的省稱，“製詔禦史，即發給禦史大夫的詔朽。第三簡有“製沼丞相禦史”，即同時發給丞相、禦史的沿同樣的例子在文獻中常見，如製詔丞相、太尉、禦史大夫”，見《漢·文帝紀》；“製詔太常”，見·郊祀誌“製詔將軍見《吳王濞列傳》；“製詔昌邑王”，見《武五子列傳》；“製詔會稽太守”見《嚴助列傳》，等等，可見製詔某某，可為皇帝占卜。
“比六百石”，漢時比六百石官員主要有奉常之博土，郎吟所屬之議郎、中&、謁者，校尉所屬之丞、司馬、候、太子洗馬、王國之中大夫等等。另據《續漢書·百官誌》，“每縣、邑、道，大者置令。人，千石；其次置長，四百石；小者置長，三百石。侯國之相，秩次亦如之。”可見“比六百石”之秩是很高的，比。個中等縣的縣長的秩次還要高。但簡中的“比六百石者”，乃虛銜而非實職，隻是享受同等規格的禮節而已，並不食俸祿。
“入官廷不趨”，趨者小步快行。百姓見官要小步快跑，以示恭敬。簡中“人官廷不趨”，是對老者的尊敬和禮遇。
“犯罪耐以上毋二尺告劾，有敢怔召侵辱者比大逆不道。”《說文》耐，罪不至髡也。耐，或從寸，諸法度字從寸。”段注：“耐之罪輕於髡。髡者剃發也。不剃發，僅去須鬢是曰耐。”漢代罰作複作為。歲刑，司寇為二歲刑，鬼薪祭為：歲刑，完城旦舂為四歲刑。漢製，二歲刑至叫歲刑統稱為耐罪。耐罪以」：冇髡如，為：歲刑，另有肉刑、死刑等等。大意為即使犯有耐罪以的罪，隻要無人,·發彈劾，乜不許隨意征召侵辱，否則按大逆不道論。《漢朽·杜周傳》廣客有謂周曰：‘君為天下決平，不循三尺法。’”孟康曰：“以三尺竹簡書法律也。”又《朱博傳》：“如太守漢吏，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耳。”“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後多以“三尺”以法律之總稱。《漢官舊儀》卷下有“亭長持三尺板以幼賊。”《續漢書·百官誌》補注引《漢儀》為“持二尺板”。今傳《漢官六種》概為後人輯錄，源白兩《漢書》注和唐宋類書所引，輯文中所謂“持三尺板”者當為《續漢誌》補注中“持二尺板”之誤，簡文“毋二尺告劾”可以為證。
第二簡，“建始二年九月甲辰”，按，該年九月乙西朔，…辰為二十。第三簡，“高皇帝以來至本二年”語，過去對“本二年”分歧頗多，至“王杖召書令”出土後，為之釋然，本二年即本始二年，“勝甚哀老小”，同王杖詔書令之“朕甚哀憐耆老”略同，騰當為朕，抄寫致誤，前人已指出。
“使百姓望見之，比於節。”節者，符節也種作為憑信的標誌。漢人凡發兵出使均須信璽符節以為憑。師古曰：“符，謂諸所合符以為契者也。節，以毛為之，上下相重，取象竹節，因以為名，將命者持之以為信。”
第四簡，“比逆不道”。“比”後脫。“大”字，當為“比大逆不道”。“得出入官府郎第”，郎弟當為廊第，即官署辦公之處，或指廊廟。《漢書·天文誌》“宮廟廊弟，人民所次”即此意。
“行馳道旁道”，馳道乃專為天子所行之道。《史記·秦始皇本紀》應劭曰：“馳道，天子道也，道若今之中道然。”《漢書·賈山傳》：秦“為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濱海之觀畢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鬆。”漢製：步尺，尺。公分，如此，步為。公分，而步約等於丈左右。馳道七丈，中央三丈者，專共天子車馬驅馳，任何人不得通行；兩邊各丈，則為馳道之旁道，各路使節經特許後可在旁道通行。《漢書·鮑宣傳》如淳曰：“令諸使有製得行馳道中者，行旁道，無得行中央三丈也。”簡文所謂“行馳道旁道”即此意。
“市賣，複毋所與。”按，市賣，當為市賣毋租，簡文有訛奪。“王杖詔令冊”有“賈市毋租，比山東複”、“列肆賈市毋租，比山東複”。此簡“市賣”，文意不明，學界大都強為之解，多有歧義。而“王杖詔令冊”。出，其意豁然，抄寫時脫漏了“毋租”。細審“王杖十簡”和“詔令冊”的內容和文字，絕非朝廷頒發之養老令之原件，而隻是為死者隨葬的抄錄件。因而簡文中隻是抄錄了大意，而非。字不差地謄錄，訛奪衍誤之處隨時可見。關於這。點，下麵還要說到。“複毋所與”，陳直先生以為，與讀為豫，謂終身不豫徭役之事也。《漢書·高帝紀》複其民，世世無有所與”，“令視其塚，複亡與它事”即此意。
第五簡，“如山東複”，即比照山東。帶的詔令免除賦稅。師古曰複者，除其賦役也包括賦稅和徭役。但實際上，漢代的“複”主要指免除賦稅，如果同時也免除徭役般都要特別說明。如：
漢二年二月，令民除秦社稷，立漢社稷。施恩德，賜民爵。蜀漢民給軍事勞苦，複勿租稅二歲。關中卒從軍者，複家。歲。……擇鄉三老。人為縣三老，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箄勿彳爭年。
漢五年五·月·會罷歸家。詔曰：“諸侯子在關中者複之十二歲。其歸者半之。……非七大夫以下，皆複其身及戶，勿寧。
七年春正月，民產子，複勿等二
八年春三月，行如雒陽。'令·吏卒從軍至平城及守城邑者，皆複終身。
高祖十二年（前年），劉邦擊敗英布回到家鄉沛縣，與沛縣父老士+高會，唱了“大風歌”，複其民，世世無有所與。臨走時在沛縣父老的。再請求下，“乃並複豐，比沛”。
所謂“複勿徭戍”、“勿事”、“無有所與”，即是同時免除徭役的意思。
漢代的山東指華山或崤山以東的廣大地區，而簡文中的山東主要指劉邦的家鄉豐、沛。帶。上引材料中，高祖十二年（前年）路過沛縣，“複其民，世世無有所與”，“乃並複豐，比沛”。王杖簡中，所謂“山東複”，當指此事。《漢書·高帝紀》‘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韓王信傳》士卒皆山東人，竦而望歸，及其蜂東鄉，可以爭天下。”《漢書·張良列傳》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婁敬列傳》廣高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則亡，不如都周。”劉邦起自豐、沛，起初。起造反者多為家鄉故舊，他們大都自稱山東人。王杖詔令冊將高年老人“比山東複”，除了強調具有同等的內涵外，或可寓有不忘故舊的意思。當然，王杖十簡和詔書令冊出自東漢墓中，距漢高祖劉邦為時已遠。但簡文中抄錄的詔令卻有本始二年和建始二年的內容，況且“高皇帝以來”雲雲，顯然已追溯到了漢初的詔令，因此，所謂“比山東複”者，謂王杖者可比照劉邦當年對家鄉的免除其徭役賦稅。
“有旁人養謹者，常養扶持，複除之。”養謹，即勤謹贍養。《漢書》卷《杜鄴傳》：“鄴聞：人情，恩深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詳。”簡文全句謂：如果別人能勳謹奉養，承擔了贍養服侍的責任，亦免除其贍養者的賦役。
“蘭台、石室”，漢代典藏圖籍秘書之處。《後漢書》卷《王允傳》：“及董卓遷都關中，允悉收斂蘭台、石室圖書秘緯要者以從。既至長安，皆分別條上。”《儒林傳》：“初，光武遷還洛陽，其經牒秘書載之二千餘兩，自此以後，參倍於前。及董卓移都之際，吏民擾亂，自辟雍、東觀、蘭台、石室、宣明、鴻都諸藏典策文章，競共剖散，其縑帛圖書,大則連為帷蓋，小乃製為滕囊。及王允所收而西者，裁七十餘乘，道路艱遠，複棄其半矣。後長安之亂時焚蕩，莫不泯盡焉。”從王杖簡看，蘭台、石室不僅收藏圖書秘籍，律令檔案亦在收藏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