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烈心中不禁一顫。這些江湖朋友和他素未平生,隻是因為昔年曾受其父恩惠,就不遠千裏舍生忘死營救他,怎不令人感動?到底父親對他們有何恩惠,他們沒說,此時他也不便詳詢。他久在江湖廝混,深深了解江湖,懂得江湖人。江湖中雖多有暴虐無賴之徒,但更不乏孝義之輩。他們雖然不懂孔孟之禮,卻信奉人性中最發乎自然的情與義,其實這才是最難能可貴之處。他們往往會為了一句承諾,為了報答一飯之恩,不惜關山萬裏,甚至赴湯蹈火。義重生死輕,這是很多江湖人的信條。比之世間中那些蠅營狗苟,為了名利不惜出賣朋友,甚至出賣家人虛偽之徒,江湖人反而顯得幹淨純粹得多。
廝殺還在繼續。有人流血,有人倒下,有敵人,有朋友。對於敵人,楊烈固然不知曉姓名,那些朋友他更是一個也不識,而他們卻為自己這個素未謀麵之人付出了寶貴的生命。刹那間,楊烈隻覺得血灌頂門,突然大喝一聲:“住手!”
所有人都被這驚雷一樣的吼聲驚得一怔,但除了楊再興一橫大槍,勒住坐騎之外,沒有人罷手。在戰場上,廝殺難保不死,但住手卻無異於引頸受戮。
楊再興喘了一口大氣,調勻了呼吸。和楊烈的拚殺讓他心驚,更讓他覺得痛快。他真是喜歡這個強橫無畏的少年,如果能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將是一件無比美好的事情。然而,此時他們卻成為了敵人,這絕對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此刻他想聽聽楊烈究竟會說些什麼。他緩緩道:“有什麼話,就請講吧。”
楊烈對楊再興道:“你我同時喝令雙方把罷手,我有話講。”
楊再興微一沉吟,點了點頭,說道:“好,你我同時喝喊。”
二人齊聲喝道“大家住手!”他們都內力充沛,喊聲若驚雷一般震耳,眾人一凜之下停止了廝殺。
楊再興衝楊烈一點頭,道:“有什麼話,你可以說了。”
楊烈一咬牙,大聲道:“放我的這些朋友走,我願下馬受死。”
眾人聞聽都是一怔。楊再興覺得自己的心一縮,甚至有痛楚的感覺,他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隻聽一人朗聲道:“公子如何說出這般話來?你把我們伏牛山弟兄當成什麼人了?”
楊烈閃目望向說話之人,見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長大漢子,手執一柄青鋼重劍,眉宇之間,透出凜凜之威。
使劍漢子接著道:“今日如不能救公子脫困,我馮大日後死了有何麵目見令尊於地下?若再用公子性命換我等平安,不用江湖人指責,自己羞也羞死了。這話公子再不可說。”
楊烈顫聲道:“眾位哥哥,無論先父對你們有何恩惠,今天你們舍死前來助我,已經報了昔日恩情,無人相責,更無須自責。你們不走,隻能白白賠了性命。”
牛皋插口喝道:“今天誰都休想逃走,你們怕江湖人恥笑,我們更不想教天下人恥笑嶽家軍無能。識相的,統統罷手受縛,死的還能體麵些。”
楊再興也大喝一聲:“慢!大家聽我一言。”衝著馮大一點手,接著道:“馮寨主,楊烈之言或可考慮。如果他肯下馬受縛,嶽帥帳前,金殿之上,我楊再興願意以性命相保,你們可安心離開。”
楊烈看了一眼楊再興,心道:“可惜這樣熱血的漢子卻是敵非友!”他雖然早就沒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但對於對方的回護之情,還是生出由衷的感激。
忽聽一人冷哼一聲,虛弱的聲音道:“楊再興,你有什麼資格保這反賊周全?他犯的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這些草寇與我軍為敵,這已經是公然造反之舉,你有什麼權力放走他們?你的話若傳到朝廷,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快把你的草莽性情收斂起來!”眾人看時,原來是副將王貴帶傷來到。
楊再興漲紅了臉,想要抗辯,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不是因為王貴比自己官位高,而是對方之言句句屬實,以自己的身份,就算拚了性命不要,也救不下楊烈的性命,至於放伏牛山的人走,更是超出了自己的職權範圍。王貴雖然訓斥自己,但也不難聽出其中的回護之意。
王貴略略喘息片刻,發令道:“眾將士聽令,今日闖營的逆賊,休要放走一個。違令者,軍法處置!”說完,狠狠地瞪了楊再興一眼,忍痛揮刀殺向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