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絹 扇(3 / 3)

陳皮糊裏糊塗就被掃進派出所去,審問的時候,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審他的幾個人,開始很凶,後來聽他說了一段,臉上就掛不住,再聽一段,都樂。指著陳皮說,你說的都是事實,你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陳皮說,是,我若是說謊,隨你們怎麼處分我,警察說,這裏可沒有什麼處分,處罰吧,像你這樣,念你初犯,交一隻手,走人。陳皮說,什麼交一隻手,警察又笑,說,罰款呀,你的幾個狐朋狗友都已經交了錢走了,你還想賴在這裏過年嗎,陳皮說,罰,罰多少?警察說,告訴你了,一隻手,陳皮想了想,一隻手,那是五呀,五十?不會吧,不可能這麼少,說,要罰五百?幾個警察哄堂大笑,說,五百,給你兒子買尿布差不多,陳皮心裏咯噔一下,額頭上冒出汗來,說,我,我沒有很多錢呀,我和他們,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把事情前前後後都告訴你們,我其實,一分錢也沒有拿到,我根本也不知道他們的生意到底做得怎麼樣,說是給我純利潤的百分之十,但是如果他們告訴我沒有利潤呢,我也不能去查他們呀。警察又笑,說,我們沒時間聽你說這些,你如果不想走,在這裏待著吧,說著幾個人嘻嘻哈哈地走出去。陳皮不知如何是好,又想到老婆在家等著他,又想到如果小孩的學校裏知道了這件事怎麼辦,叫小孩怎麼做人,又想廠裏會對他有什麼想法,會不會開除他。正胡思亂想,警察走進來,說,走吧,陳皮說,到哪裏去?警察說,你愛到哪裏到哪裏,陳皮說,放我了?警察說,你還不想走呀?陳皮急急點頭,想走想走,走到門口,心下懷疑,回頭說,不要、不要罰我錢了?警察說,你想得美,有人替你交了罰款,陳皮往外走的時候,警察說,我們對你,還是放寬政策的,你心裏有數啊,其他的人,我們罰了款還是要通知單位,你呢,我們相信你的話,相信你是第一次進這樣的地方,做這樣的事情。陳皮說,做怎樣的事情?警察忍不住又要笑,說,做什麼樣的事情,問你自己呀。看陳皮張著嘴說不出來,警察揮揮手,說,我們沒有通知你單位,也沒有告訴你家屬,以後,這樣的地方少去,這也不是你去的地方,知道了嗎?陳皮連連道,知道了,知道了,謝謝警察謝謝警察。警察在他身後關上了門,陳皮回頭一看,企業家同學正站在他背後,陳皮說,是你替我交的罰款?企業家同學說,你別管了,出來就好,回去也別說這事情,陳皮說,不說,不說。企業家同學說,本來是想讓你出來開心開心,看看新鮮的,不巧,碰上這事情,不過,也無所謂,現在這樣的事情也多,也算不了什麼,給了錢,走路。陳皮說,謝謝,謝謝,叫我拿五千,我賣老婆呀,企業家同學笑了,說,他們嚇唬你的,哪裏要五千,五千是嫖客的數,我們這,陪唱的,兩千一人。陳皮說,兩千也要我的命呀,再說了,從家裏拿兩千,老婆不把這事情牛屎裏追出馬糞來呀,那事情可就大了,謝謝,謝謝,幫了我的大忙了。企業家同學說,要說起來,也不是我幫你的忙,倒是我差點害你一把,怪我事先沒打聽清楚哪些地方保險係數大,盲目地就挑了這個地方,陳皮,今天嚇了一下吧?陳皮說,是,企業家同學拍拍陳皮的肩,這樣,為你壓驚,我們明天換個地方再玩。陳皮連忙擺手,不了,不了,我不玩了,新鮮也看到了,滋味也嚐到了,警察說,那地方不是我玩的地方,警察說得對。企業家同學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夜空中傳出去很遠很遠。

陳皮回到家,老婆果然沒睡,等著他呢,問怎麼看病人看這麼久,陳皮說,聊天說話的,一說就忘了時間,老婆狐疑地看看他,也沒多說什麼。

陳皮周圍的人沒誰知道陳皮在歌舞廳的事情,陳皮慶幸那天企業家同學沒有請他熟悉的什麼人。過了些日子,一天老婆回家,氣衝衝的。陳皮問什麼事,老婆說,陳皮你在外麵得罪什麼人了吧,陳皮說,什麼意思,老婆說,什麼意思呀,有人在外麵造你的謠,說你在歌廳玩女人被警察抓進去,放他娘的臭狗屁。陳皮嚇了一跳,說,誰說的,老婆說,管他誰說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傳話的人,也被我臭罵一頓,我說你們瞎了狗眼,我們陳皮,是那種人麼,我們陳皮,晚上從來不出門,再說了,我們陳皮就是有那心,也沒那膽,就是有那膽,也沒那錢。陳皮說,是,沒有錢,老婆突地跳起來,指著陳皮說,好哇,好哇,你是因為沒錢才不出去玩女人,是不是?陳皮說,哪裏的話,我是順著你的口氣說的呀,老婆說,我什麼口氣,我口氣雖硬,這心裏也打鼓呢,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去什麼歌舞廳玩了什麼小姐呢。陳皮說,沒有的事,我怎麼可能,老婆說,我看著你也不像。

絹扇的事情總算做結束了,扇子運走,企業家同學該付的錢也全部付清,廠長這邊,拿了一大堆賬目給陳皮看,向陳皮說明,和企業家同學做的這一批絹扇,廠方總共盈利兩千元,廠長讓陳皮看一看清單賬目。陳皮說,你讓我看我也看不懂,你說多少就多少,廠長說,這不是我說出來的,這是大家做出來的,再說了,賬也不是我做的,有財務科的人做出來,我就算想玩什麼手腳也玩不起來,這不是私營企業,我玩了手腳,我是要出事情的。看陳皮不說話,廠長又說,按原來說定的,給你百分之十,但是這兩千元還得扣稅,這得和你說清楚。陳皮說,夠清楚的,分到我,百十塊錢。廠長說,百十來塊不止這些吧,我給你算一算,陳皮說,不算也罷。正說著,秘書接了電話,告訴廠長,上級又來催見義勇為基金的事情,廠長說,再說,再說,我先把該給陳皮的錢算一算。陳皮說,其實不給也無所謂,放著吧,廠長說,嫌錢少呀,陳皮說,是有這個意思,若是多,我也就拿了它。秘書捂著電話不放,說,廠長,上頭等你的回音,要你聽電話,廠長直擺手,說,就說我不在,就說我不在。陳皮說,廠長,沒別的事,我走了啊。廠長拉住了陳皮,說,陳皮你的境界真高,你如果不拿這錢,我們就放在廠裏做見義勇為基金,這基金,上麵追著要,我還正愁沒地方去籌呢。陳皮說,那你就放著吧。走出來的時候,聽到廠長去接電話,說,好了,好了,我們解決了。

企業家同學那邊,一直也沒有消息過來,聽說換了地方,也換了電話,其實,就算仍然是老地址,老電話,陳皮也不一定會去找他。陳皮回家,老婆追問起這件事情的結果,陳皮說了,老婆很生氣,說,東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天下烏鴉一般黑,過河拆橋,怎麼怎麼,說,羊肉沒有吃著,倒惹了一身羊臊氣,也不知是哪個傳出去,我們單位的人,都知道我們做成一筆大買賣,那天我回娘家去,老娘也問了半天,我說沒有成功呢,老娘不高興,以為我發了財瞞她。老婆越說越氣,哼,老婆說,不看小姐出嫁,要看老太收場,看他們黑良心有什麼好結果,你呀,老婆說,你這個扶不上的劉阿鬥,你這個拎不清的阿木林,我嫁了陳皮你這樣的人,也算我瞎了眼睛,也算我前世裏沒有修好,如此等等。老婆說了半天,陳皮也不回嘴,低著頭,悶悶地抽煙,過了半天,老婆說累了,起來倒開水喝,看到陳皮的臉色,嚇了一跳,去摸摸陳皮的額頭,說,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病了,陳皮沒精打采,說,沒什麼,有點累。老婆說,累就早點睡,撐著做什麼,看陳皮不吭聲,老婆把茶杯遞給陳皮,說,喝口水。看陳皮喝了水,老婆說,算了算了,有什麼了不起,那昧了良心的錢,我們也不要它,拿了做什麼,買藥吃呀,買棺材睡呀,老婆又說了半天,陳皮仍然不作聲。

過了些日子,廠長到上麵開會,說起見義勇為基金的事情,上麵表揚這個廠,說這個廠日子不好過,艱難困苦,但是見義勇為的基金倒是落實得很快。也表揚了廠長,廠長有些不好意思,把陳皮的事情一說,被上麵重視,馬上拿出來當回事,報到市裏,說一個單位效益不好、生活很艱苦的普通工人,平時就靠夫妻倆拿死工資過日子,卻拿廠裏給他的獎金,做見義勇為的基金。市裏說,這是大好事,要抓住,要宣傳,就抓住了,宣傳,給陳皮獎了三千,還上了電視。拍電視的人覺得廠裏生產的絹扇挺有特色,就將絹扇做陳皮的背景拍進去。放電視那天,派出所的警察值班,也在看電視,看到陳皮,警察覺得麵熟,想了想,想起來了,笑了,說,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