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門廊,入到廳堂,便見到了沈家屋主沈老頭和其夫人,兩人約摸五十歲上下的樣子,麵容和氣,儀態周正,除過眼中夾雜著些許市儈,完全就是慈祥長輩的模樣。
對我的態度雖然禮數周全,但卻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期盼之態,想來是失望太多次,已然變得麻木了。
打過一聲招呼,衛潼便領著我往沈玲那處去。
一路雕梁繡戶,不知道繞了幾個彎,才到達目的地,終是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裏,我見到了沈玲。
這屋子單獨矗立在外麵的一方土地上,全是用整塊的木板搭建而成,每塊之間,全部嚴絲合縫。
我仔細打量一番,這裏說是屋子,其實看上去更像個木頭箱子,沒有窗戶,沒有瓦簷,隻有一個三尺寬的木板可供拆卸,全當門來使用。
一入內,衛潼立刻將木板合上,然後掏出一根蠟燭點上,遠遠的放在牆角處。
我眯縫起眼睛,借著微弱的燭光,依稀瞧見屋子一隅端坐著一位姑娘,身段苗條,姿態舒雅。
衛潼快步走到她的身旁,輕聲道:“阿玲,我今日又請來位道長,你讓他給你瞧瞧病可好?”
沈玲聞言微微笑起,抬頭朝著我的方向道:“麻煩道長大老遠跑來,一切有勞了。”
她的聲音清澈幹淨,卻平淡如水,沒有絲毫波瀾起伏,好似對自己的病情並不大關心。
心中閃過一絲詫異,便往前走了幾步,坐到她麵前,這才看清楚她的樣貌。
這是個氣韻悠然的姑娘,即便體弱眼盲,依舊坐的端莊,望向我的臉龐上,顯露著得體的微笑,雖然眼睛上裹著厚厚的棉布,卻依舊遮蓋不住她姣好的麵容。
我盯著她認真的看了許久,始終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病態,於是歎了口氣,說:“你這不是病。”
沈玲依舊一臉淡然,隻是偏頭淡淡一笑:“哦?”
卻是衛潼驚呼一聲:“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現在還說不上來,我要摘下她縛眼的白布,再細細看一看。”
衛潼著急地出聲阻止:“可是她的眼睛不能見一絲光……”
燭火昏黃,映著沈玲麵色瑩潤,她輕輕擺了擺手:“阿潼,沒事的。”
然後抬手,將纏繞著眼睛的白布慢慢解下。隨著她的動作,清淡的百合花香自她周身一圈一圈的散出來,幾個瞬間,便是芬芳滿室。
白布下麵的容顏清秀絕倫,蒼白羸弱,卻毫無病容。
借著微弱的燭光,我看清了她的雙目,那是一雙極美的眼睛,黝黑通透,在昏暗的屋內流光璀璨,如果不是提早知道,任誰也想不到這雙眼,竟然是瞎的。
我歎了口氣,果然如此。
外表看不出絲毫痕跡,那便隻剩下內部,所以所有大夫皆瞧不出來病因,因為這不是病,而根本就是被人陷害了。
凡事有因才有果,我要除去這果,便要了解這因。
我斟酌了片刻,才道:“出現這症狀之前,你可曾遇到過什麼與眾不同之人,抑或是經曆過什麼匪夷所思之事?”
沈玲偏頭想了想,才猶疑著開口,聲音依舊淡雅清純,似山澗泉水叮咚:“若說奇怪,似乎真有這麼一件事,讓我疑慮至今。”她頓頓,似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說得明白:“在我十三歲那年,曾經偶然救過一個人,這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隻是之後每每想起他的樣貌,卻是一片模糊。”她略抬些頭,剪水雙瞳微闔,輕聲道:“午夜夢回,我曾許多次夢到過他,仿佛他就生活在我身邊,是至交好友,或者親密愛人。”
沈玲說這番話的時候,我緊緊盯著衛潼,卻發現他表情一點未變,隻是安靜的聽她訴說,好似她的話,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察覺到我的目光,衛潼咧嘴笑得淳厚:“道長不必詫異,那麼虛無縹緲的事情,我若介意,便是不相信阿玲。”
我點頭應答,一方麵覺得互相信任是好事,另一方麵又覺得,他的反應似乎太過平淡,心底便忍不住存了疑慮。
而沈玲像是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臉上,是連自己都認為不可思議的神情:“我明明記得當時救他的所有細節,甚至連他手臂上有一塊暗紅色的胎記都沒有忘記,可為什麼,卻惟獨忘記了他的模樣?”她微微蹙眉:“他好像很是俊朗,有好像很是醜陋。”
外頭雷聲忽動,聲音之大,仿佛是要劈開天空,劈裂大地,幾聲下來,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沈玲細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縹緲的不像是真的:“似乎那時的記憶,都出了差錯。”她朝著我的位置看過來:“道長,你卻說一說,這是何緣故?”
我撐住頭,但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所形容之事,簡直匪夷所思,我根本無法斷下結論,於是揉揉額頭對她道:“我需要聽你講出所有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