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故事在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下,進行了很久,到結束時,已經是夕陽西下,霞染長空。
殘陽如血,微風帶涼,我定了定神,對他道:“如果你最後的願望是見到你的妹妹,那麼,我想我可以幫你達成願望。”
他輕輕勾了下嘴角,搖頭道:“如果可以的話,自然最好,但現在對我來說,得知她過得好,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至於旁的,我不敢奢求。”
我歎口氣:“那好,你可有什麼她貼身使用過的東西?找一件給我,以此為憑證,我才能替你去尋她。”
柳笎想了想,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方素色娟帕,遞給我:“這是她以前繡的帕子,姑娘看看可行?”
許是年代久遠,帕子已經微微泛黃,但仍舊保養的很幹淨,一角處繡有支竹子,青翠欲滴,秀逸挺拔。
我接過來,捏個決,眼前瞬間閃過無數畫麵,是他們倆的過往。
正是山花爛漫時,蘭芝著裝露華滋。
兄友妹恭,感情極深。
含笑的眼,開合的唇,無一不顯露出曾經的美好。
隻是,如今回首,往事成空。
笎,竹也。
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認真翻閱書卷,看著書上欣長的竹葉露出醉人的微笑,她在一方絹布上拓好樣子,細細的洗淨手後,在娟帕上麵繡起了這支竹子,針腳細密,手藝極好,幾乎於繡坊的繡娘也不差幾分。
她滿意地檢查一番,然後洗淨熨好,這才妥帖珍藏起來,直到柳笎生辰那日,遞到他麵前,眉眼彎彎,滿目嬌憨:“哥哥,阿笙沒有錢買禮物,隻好繡了這方手帕送你,你不會嫌棄它吧?”
柳笎將帕子展開欣賞著,眼裏是藏不住的笑意,他將女孩子緊緊摟在懷中:“怎麼會,隻要是阿笙給的,不管什麼哥哥都喜歡。”而後把手帕放入衣襟,看著她的雙眼認真道:“這是我這輩子收到過最好的禮物,定會好好珍藏。”
女孩子咯咯咯笑起來,聲音清脆宛若銀鈴,又似黃鶯鳥兒歡悅的歌聲,揚揚灑灑,傳出去很遠很遠。
我想,這個女孩子一定是柳笙。
這時的她才十二三歲的模樣,稚氣未脫,看著柳笎的眼神,滿是崇拜與愛戴,仿佛兄長,便是這世上的一切。
她那樣愛他,怎麼會忍心離開他?
我歎息著,不懂究竟要發生些什麼,才能讓她做出這種決定。
天色更加昏暗,風也變大了許多,站在室外,隻有冷意,再無暖意,不是鑽心刺骨的冷,卻如同有冰氣似的,一點一點滲入到身體中,讓人防不勝防。
我裝好娟帕,將柳笎妥帖安置在屋中,又生了柴火,才對他說:“此物就可以,你且等著我。”
聞言,柳笎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將我看著:“姑娘,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助素不相識的在下?”
為了什麼?
我偏頭想想,為了他即將終結的人生?為了他臨終前的遺願?還是為了他這樣淒慘悲涼的過往?抑或是自己同情心泛濫?我搖搖頭,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為了什麼,要無緣無故幫助這個素未謀麵的人。
轉而又想,既然幫都幫了,還考慮那麼多做什麼?
於是開口道:“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為什麼幫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助你達成最後的心願,至於旁的,想它做什麼?”
火光閃爍,跳躍著,靈動著,映襯著他的一張臉,模模糊糊,他發出輕微的笑聲:“姑娘說的極是,那麼……”他抬頭凝視著我,目光如有實質,穿透過火花,直直射到我的臉上:“一切,有勞了,隻可惜在下如今無以為報,怕是生受姑娘大恩了。”
我擺擺手:“怎麼會,你的故事,於我來講,便是最好的報酬。”
他愣愣,而後輕笑一聲:“如此,甚好。”
我不再多言,順著青石小道往遠處行去,許久後轉身,已瞧不見小屋身影,隻餘蒼勁鬆柏屹立於紅似鴿子血的無盡天空中,交織出淒涼華美的色彩,一群黑漆漆的烏鴉自枝頭飛過,依稀聽得到嘎嘎的煩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