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灣的地,原先是市機關黨校所在地,後來機關黨校重建了,這地方就空了出來。萬麗一聽說老幹部局想要這塊地,怎麼能不著急,立刻打電話給陳佳詢問情況,陳佳一如既往地心平氣和,說,萬總,你的消息是準確的,造老幹部活動中心,是市委的意見,也是全體老幹部多年以來的想法。雖然陳佳說話和風細雨,但萬麗不知怎麼搞的,特別沉不住氣,一下子又急了,說,這不可能的,白水灣的地早就是我的了。陳佳笑了笑說,萬總,如果真是你的,你也不用給我打電話了呀。萬麗說,我找你,就是要告訴你,白水灣的地是我的,你們不要再動什麼腦筋了。陳佳仍然平平淡淡地說,如果真是你的,別人把腦筋動翻了也沒有用,如果不是你的,你把腦筋動翻了你也拿不到手,你說是不是。陳佳越冷靜,萬麗越不冷靜,急得說,陳佳,我不跟你鬥嘴,市土地局,白水灣鄉政府,市規劃局,方方麵麵我都跑過了。陳佳笑道,我還比你多跑了幾個局呢,不過萬總,這一回,可不是多跑少跑幾個局的問題,雖然大家知道你的能力,但是這一回,你的對手可不是一般的人。萬麗心裏一驚,陳佳又說了,我跟你明說了,建老幹部活動中心,是“老人家”建議的,並且還打算親自督陣。萬麗一聽,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又開始往下沉,往下沉。陳佳說的這位“老人家”,與田常規有著很深的淵源關係,又是南州的數朝元老,他的大兒子,在中央某部擔任副部長,這左一個砝碼右一個砝碼加起來,別說田常規要讓他七八分,就是省委一把手,甚至中央的一些領導,每次來南州,都要登門拜訪請安。萬麗隻覺得自己的心,被“老人家”三個字壓得一個勁地往下沉,她想把它提起來,可怎麼也提不起來,一時間感覺胸悶氣短,說不出話來。陳佳口氣始終很緩和,說,萬總,南州的地皮多的是,何苦非要和自己過不去又和別人過不去呢。萬麗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說,但我手裏沒有錢哪,隻有一個個等著花錢的大窟窿,南州的地再多,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地都搶了去。陳佳說,那就是說,你實力不如別人,既然實力不夠,就承認事實,到另一個起跑線上去,別擠在這一個起跑線上了。萬麗的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聽到陳佳最後說了一句,萬總,我再勸你一句,跟誰爭,也不要跟“老人家”爭。
萬麗被陳佳這當頭一棒打暈了,垂頭喪氣地掛了電話,她心裏明白得很,和別人的氣爭得,但是和陳佳和“老人家”的這口氣是萬萬爭不得的,要想爭贏這口氣,最後說不定就毀了自己的前程。毫無疑問,萬麗得趕緊把白水灣從自己的腦海裏趕走。隻是,白水灣還沒有被趕走,其他亂七八糟的念頭就已經緊緊跟上,她感覺自己像條忠誠的獵狗,剛替主人捕捉了獵物,還沒賞到一塊骨頭呢,一轉身又到處亂嗅起來。
晚上萬麗心緒煩躁地回了家,臉色非常難看,丫丫膽怯怯地拿著考卷過來要媽媽簽字,萬麗一推她,說,丫丫你煩不煩。丫丫的眼淚噙在眼睛裏,賠著小心看著媽媽的臉,保姆老太說,丫丫,媽媽累了,你拍拍媽媽的馬屁吧。丫丫說,好的,我拍媽媽的馬屁。又小心翼翼地看著媽媽的臉說,媽媽,我們老師說,萬總是位女強人,老師叫女同學都向你學習,長大了和你一樣——萬麗愣了半天,一下子緊緊抱住了丫丫,眼淚塗得丫丫滿臉都是。保姆老太過來拉走丫丫,說,丫丫,洗腳了。萬麗卻拉住丫丫不放,說,阿婆,今天我來給丫丫洗。丫丫仍然膽怯怯地看著媽媽,小心地說,媽媽,我自己會洗。萬麗愣了一下,保姆老太笑了起來,說,萬同誌,你大概還以為丫丫是個小丫頭呢,早幾年前,丫丫就自己洗了。萬麗又愣了一會,說,丫丫,今天我給你洗一次行嗎?丫丫看了看保姆老太,又回頭看看媽媽,不知說什麼好。萬麗心裏很難過,摟住丫丫說,丫丫,媽媽很凶嗎?丫丫連忙說,媽媽不凶,媽媽才不凶呢。萬麗牽著丫丫的手,進了衛生間,忽然就想起在餘建芳家看到餘建芳的丈夫田行給兩個那麼大的兒子洗臉洗腳,當時萬麗心中無比感慨,覺得餘建芳真是好福氣,有田行這麼個好丈夫,就怨恨孫國海,覺得孫國海不是個好丈夫好爸爸,可這會兒,萬麗心裏一陣難過,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你自己呢,你是個好妻子好媽媽嗎?丫丫看媽媽發愣,自己打了水,坐到小板凳上,討好地說,媽媽你看。萬麗說,丫丫,媽媽是好媽媽嗎?丫丫說,我作業做得不好,老師說,你媽媽那麼能幹,你怎麼這麼笨。萬麗心頭被猛擊了一棍,悶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也害得丫丫好半天都不敢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