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後,夜幕很快便降臨到這裏,整座城池被鍍上了一層淺藍色的月光,看上去,真像是一座可怕的幽靈城市。
歡信告訴玄奘,這裏也是樓蘭故地。
樓蘭是一個已經滅絕了的西域國家,在玄奘的時代,就已經滅亡三百多年了,所謂樓蘭故地,如今早已是一片黃沙,一個死地。
對於今天的人來說,樓蘭是一個遙遠的神話。而在玄奘眼裏,樓蘭的神秘卻是有質感的。
夜裏,他躺在帳篷裏,聽到不遠處傳來尖銳的呼嘯聲,比在莫賀延磧聽到的聲音還大,還要淒慘詭異,那聲音時而如千萬隻野獸在怒吼,時而又如垂死之人在呻吟,令人毛骨悚然,雖筋疲力盡卻難以入睡。
“冤魂哪,”歡信嘟嘟囔囔地說道,“都是那些死在這裏的冤魂,發怒的聲音……”
“竟然是冤魂?”玄奘奇道,“貧僧還以為這是魔鬼的聲音呢,冤魂經常發怒嗎?”
歡信道:“冤魂被禁錮在這座死亡的城市裏,出不來,所以脾氣就變得異常暴燥,每天晚上都要大吼大叫。”
玄奘閉上眼睛,默默誦起了經文,他希望這些經文能夠安撫那些冤魂,讓他們業障消除,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個神秘的聲音。
那是一個女人的歎息聲,夾雜在一片呼嘯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玄奘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聽,就像在莫賀延磧時那樣。於是他睜開眼睛,卻見歡信已經坐起來了,也在凝神傾聽,深褐色的眼睛裏流露出少有的凝重之色。
兩人對視了一眼,表示都聽到了。
玄奘暗暗吃驚,心想,這裏的使臣、驛官、軍士全是男人,怎麼會有女子的聲音?
也就在這個時候,帳篷外麵傳來一個軍士的喊聲:“唉,我說,你們這裏有女人嗎?”
驛長道:“哪裏有女人?你是想女人想瘋了吧?不用急,再走兩天,等到了王城,還愁沒有女人?”
周圍傳來一片哄笑聲,那個軍士也“嘿嘿”地笑了,說道:“他娘的,我是真的聽到有個女人在歎氣啊!”
有幾個人立即附和:“我們也聽到了,應該是這裏的冤鬼,別去管她!”
眾人平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那個女人的歎息聲再度傳來,在這黑暗的沙漠裏,這一聲幽怨淒苦的歎息直讓人頭皮發緊,一顆心隱隱地懸了起來,煞是詭異。
歡信霍然而起,大步走出帳篷,玄奘也忍不住跟了出去。
他看到,驛長和軍士們都在帳外,或坐或站,側耳傾聽,每個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恐懼之色。
如果說,在這之前聽到這隱隱約約的聲音,玄奘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這一次,他完全可以肯定,沒有錯,那絕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活生生的聲音!
但是,這詭異的女聲到底是從哪裏傳來的呢?
歡信笑著說道:“我說,這是哪位兄弟在跟大夥兒開玩笑呢?這個玩笑可開不得啊。趕緊自己站出來,不然等會兒搜出人來,可就歸大夥兒了。”
驛長也問:“是誰他娘的帶來了女人?趕緊交出來!”
沒有人說話,人們的眼底隻留下深深的恐懼之色。
軍士們開始四下搜尋,但是奇了怪了,那聲音似乎就在身邊,如影隨形,卻始終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玄奘閉上眼睛,細細凝聽。那女人歎息了幾聲之後,開始竊竊低語,她的語音很怪異,呢呢喃喃的,似乎是一種特別的語言。
玄奘懂梵語,對於西域地區的兩種吐火羅語和伊吾語、粟特語、突厥語也都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卻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感覺那語音既碎且雜,像是在夢囈又像是在傾訴,根本就不像他聽過的任何一種語言。
他問歡信:“你能聽懂她說的話嗎?”
歡信搖頭:“我能聽懂漢語、伊吾語和突厥語,別的就不知道了。”
玄奘心想,這可真是怪哉!一個神秘的女人在用一種奇怪的語言說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的確有一個女人在說話。
搜索的軍士們一無所獲地回來了,這裏統共就那麼幾頂帳篷,根本藏不住人,附近的地勢也很空曠,這個近在眼前的女聲是從哪裏來的呢?
軍士們臉上的表情都恐怖到了極點,禦史歡信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玄奘將目光望向那幽暗的魔鬼城,起身說道:“貧僧去找找看。”
歡信趕緊拉住他,道:“法師別去!這說話的根本就不是人,是樓蘭女鬼!”
玄奘驚訝地問道:“何以見得?”
歡信道:“這裏是樓蘭故地,傳說有很多邪異之處,其中之一便是女鬼的聲音。傳說她是樓蘭滅國前的最後一個王後,死後怨氣不散,聚於這羅布泊之上,羅布泊就是在她的詛咒聲中幹涸的!還有很多人都被這聲音迷惑,斷送了性命!我以前也隻聽說過有這麼回事,卻從未真的聽到過,更沒有想到這聲音竟是如此的清晰!”
玄奘沉默了,他曾在《漢書西域傳》以及瓜州菩提寺的雜書中看到過有關樓蘭的記載,那些記載非常詳盡,裏麵也提到了那個王後。
神秘的羅布泊曾經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樓蘭便是被他嗬護的綠洲。
這是西域一個著名的“城廓之國”,它東通敦煌,西北到焉耆、尉犁,西南通且末、精絕、拘彌、於闐。古代“絲綢之路”的南、北兩道從樓蘭分道,堪稱絲路要衝。
它的身邊有煙波浩淼的鹽澤,門前環繞著清澈的河流,人們在碧波上泛舟捕魚,在茂密的胡楊林裏狩獵,沐浴著大自然的恩賜。
在樓蘭城的外圍,由遠及近,塔裏木河、孔雀河、車爾臣河等大大小小的河流,像柔軟起伏的絲帶,從大漠中穿越而來,彙入羅布泊,使四周的樹木長得茂密蔥綠,使樓蘭城中的空氣清新宜人。
樓蘭人並不知道自己的國家處於一個多麼重要的交通要道上,他們依靠羅布泊安然地生存著,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悠閑。王國內的一切井然有序,人們生活得安然自在,與世無爭。
直到博望侯張騫的到來。
張騫出使西域的目標是去尋找月氏人,所以,他隻在樓蘭作了短暫的停留就又上路了。
但是,也就是從這裏開始,樓蘭的命運已經不為人知地發生了變化。
張騫回到漢朝後,在向漢武帝彙報自己的經曆時,著重講述了分布在西域的幾個王國的情況以及道路消息,一些想法開始在漢武帝心裏悄悄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