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冰蠶法衣(文)(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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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數長柄火把的照耀下,高大的王城已在眼前,城門隆隆開啟,門前火光熊熊,人喧馬鬧,一派熱鬧景象,不知道的還以為提前過年呢。

城門正中停著一輛華貴的輦車,國王麹文泰帶了大群侍從,站在輦車前,不時地向遠方眺望著。

風塵仆仆的玄奘還不知道,高昌國王於傍晚時分就來到這城門下等候,現在,已經過去了大半夜,城中已隱隱可以聽到雞鳴聲,而無論是國王本人還是他的護衛們,乃至那些一直站在路邊迎候的高昌國民,都不曾吃一點東西。

事實上,自從接到歡信的飛馬報告,說玄奘法師就要來交河時,麹文泰就一直處於一種難奈的興奮之中。每日裏替他計算著行程,當他率領眾文武來到城門下翹首等待時,玄奘還沒有走到白力城,麵對高昌王焦急而又渴盼的眼睛,無盡的塵路上隻給他空曠的天際,卻不見一個漸近的人影。

如今,終於有使者飛馬前來報告,大唐法師到了!

國王激動得顫抖起來,在侍者的攙扶下迎上前去。兩旁的隊伍燭光閃爍,樂隊奏起了梵樂,歡迎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歡呼之聲。

無數宮燈火把排列成兩條長炬,在燈燭和侍衛組成的道路上,麴文泰終於等來了他翹首期盼的人。

他首先看到的是走在隊伍最前麵的白色禦馬,畢竟,這是個十分顯眼的毛色。

馬背上的僧侶溫潤儒雅,在歡呼聲中漸行漸近……

他比麴文泰想象的要單薄纖弱得多,麵容看上去有些憔悴,僧衣殘舊褪色,被汗水浸濕,絲絡中嵌滿沙土。但精神卻是不減,一雙眸子淡然如水,疲憊中透出一股從容。

在他的身後,歡信與一幹隨從早已翻身下馬,跪下長呼:“參見王上!”

麴文泰沒有理他們,而是快步上前,一把牽住那僧侶的馬韁,拜倒在地,口稱:“弟子麹文泰,在此恭候大師!”

行的竟然是五輪俱屈的大禮!

四周的歡呼聲戛然而止,一幹大臣及隨從們都在國王身後跪下頂禮,連同那僧侶身後的人們,也都如同剛剛收割的麥地,呼啦啦地伏倒了一片。

玄奘原本覺得,伊吾王就已經算是夠虔誠的了,想不到這高昌王的表現猶甚。正欲下馬還禮,卻見那國王已經起身,趨前幾步,便到了馬腹的右側,再次伏拜在地。

“法師,請允許弟子以此身供養,恭請法師下馬!”

玄奘大吃一驚,他當然知道這是個什麼禮節——這叫“低跪為蹬”,通常都是奴仆伺候主人上下馬時的動作。

一國國王,居然用這樣一個卑微的禮節來迎接一個僧人,這在中原人看來,簡直不可想象。

玄奘早就聽說過,在西域一些佛國,國王禮佛時,也有低跪為蹬,請高僧大德踩著自己的肩背升上法壇的。想當年,鳩摩羅什大師就享受過這樣的尊榮。

但是他可不認為自己也能承受這樣的大禮,當即從馬的另一側跳了下來,繞過馬頭,伸出雙手,將麴文泰攙扶起來:“大王快快請起,玄奘實在當不得。”

火把的映照下,他看清了對方的樣貌——年約四旬,廣頤深目,身形魁梧高大,麵容粗獷深肅。都說這麴姓國王祖籍蘭州,乃是漢人血脈,可看上去,並不完全是漢人的模樣。

此時,他正緊緊抓住玄奘的手臂,滿麵喜色,激動不已:“弟子早就仰慕大師之名,今天得見,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這時後麵的輦車趕了過來,國王這才放手,親自上前掀開車簾:“請大師上車入城。”

梵樂再次奏起,豪華的車隊在沿途居民高懸的火把和燭光之中駛進了城門,進入金碧輝煌的王宮。

車內,麴文泰與玄奘並坐在一起,他依然緊緊拉著玄奘的手,玄奘想要抽回,卻抽不動,隻好被他握著。

這大概就是西域人的熱情吧?他無奈地想。

他不習慣這樣的熱情,自出家以來,除了為信徒摩頂,他再未與人有過任何身體上的接觸。即便是師父或長捷兄長,彼此間也始終保持著三尺以上的距離。

“法師答應來高昌,弟子真是喜不自勝啊!”麴文泰絮絮叨叨地說著,“每日計算著程途,翹首期盼。算來法師今夜必可抵達,弟子一早就與妻子眷屬焚香誦經,天黑前便到城外,敬候法師的到來。”

聽了這話,玄奘才明白,為何禦史歡信及其他人等硬要逼他連夜趕路了,如若他在白力城裏歇下來,這位高昌國王同他的臣民們豈不要在城門外空候一夜?

一念及此,不禁有些動容:“阿彌陀佛!玄奘隻是一介雲水僧人,有勞大王久候,愧不敢當。”

“大師若是不敢,天下何人敢當?”麹文泰道,“弟子年少之時,曾隨父王到過長安和洛陽,真是大開眼界啊!在此之前,文泰還從未見過那麼繁華的地方!”

他說的並未誇張,登基前的麹文泰隨父訪問兩京時,中原還是隋煬帝楊廣的天下。楊廣好大喜功,又愛奢華,他傾天下之財富,裝扮了洛陽、長安和江都三大城市。麴文泰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令他眼花繚亂的繁華美景!

玄奘笑道:“依貧僧看來,大王這宮城倒也不遜於長安的風範。”

“此言當真?”麹文泰非常高興,哈哈大笑,“大師明鑒!文泰對長安文化仰慕至極!是以這王城就是仿照長安所建。今日大師能到此地,文泰可定要好好請教。”

說話間,馬車已經駛入王宮。麴文泰早已命人打掃好了閣樓,樓內安置了法帳,裏麵鑲嵌著象牙、珠玉、瓔珞等吉祥之物,在燈光的映照下,金碧輝煌。

兩人相攜進入王宮,麴文泰請玄奘上座,再次禮拜。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不一會兒便到了門前。

麴文泰笑道:“是弟子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到了。”

果然,進來的是兩名年輕的王子,向父王頂禮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