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兒免禮,”麴文泰道,“來見過大唐法師。”
兩位王子再次下拜——
“弟子麹智盛,見過大師。”
“弟子麹智湛,見過大師。”
玄奘忙合掌還禮。
麹智盛起身道:“父王,兒臣聽說,玄奘法師精通經、律、論三藏,因此又被稱作三藏法師。兒臣心中好生仰慕,想拜法師為師,受菩薩戒,不知法師可否應允?”
“兒臣也要從法師,受菩薩戒。”麹智湛道。
“太好了!”麹文泰哈哈大笑道,“難得我兒這麼有善根,料大師不至於拒人於千裏之外吧?”
“善哉善哉,”玄奘合掌道,“兩位王子有此宏願,隻此一念,便入佛道。玄奘敢不應允?”
聽了這話,兩位王子麵露喜色,再次下拜道:“弟子拜見師父!”
兩位王子退下不久,門外又傳來一陣環珮叮當,夾雜著女子的細語聲。
隨著珠簾挑起,進來數十個衣著華貴的女子。走在最前麵的已年過花甲,卻是氣度高雅,麵色雍容,一雙爍爍有神的慈目中,透出幾分幹練。
麹文泰起身向玄奘介紹道:“法師,這位便是文泰之母張太妃。”
“老身見過大師。”張太妃用標準的中原禮節欠身禮拜,玄奘合掌還禮。
“老身是敦煌人,”太妃操著一口河西口音的漢語,微笑著說道,“大師此行,可曾去過敦煌嗎?”
“不曾,”玄奘實話實說,“貧僧出玉門關後,便直接取道西北向而來。”
“原來如此,”張太妃略有幾分遺憾地說道,“大師日後若有機緣,定要去敦煌看看,那兒可是河西地區的佛都啊。”
“多謝太妃,”玄奘道,“若有機緣,玄奘定要前去禮佛。”
麴文泰又指著一位漢服女子介紹道:“這位,是宇文王妃,乃是當年隋朝皇帝親自賜婚的公主。”
玄奘有些驚異,宇文這個姓氏可不一般,這是北周的國姓,從南北朝一直到隋唐年間,都是第一等的顯赫姓氏。隋朝時,宇文一族權傾朝野。大業十四年,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弑殺楊廣於江都,因而也可以說,隋朝就是斷送在了宇文氏的手裏。
麹文泰接著往下介紹:“這位,是我的王妃烏姆,西突厥人;這位是王妃阿依那,龜茲人;這是公主紜姝……”
王妃、公主以及數十位宮中眷屬,逐一上前,向法師禮拜。
西域王族的婚姻大都是政治聯姻,王妃來自不同的國家和勢力,因而這高昌麴氏雖說是漢人家族,傳到麴文泰這一代,相貌卻已帶上了明顯的胡氣,也就不足為怪了。
玄奘這時隻覺得疲憊不堪,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騎馬其實是件苦差事,馬背上坐一天,便足以把一個人的精力抽幹,何況是連續六天,還是在高低不平的炎熱的沙磧路上。如今好容易停歇下來,渾身的疲倦便難以抵擋,昏昏欲睡,隻能強打精神一一回禮。
張太妃高興地說道:“大唐法師到來,實是我高昌國萬千之喜。我觀法師衣衫破損,前日於闐國剛剛送來一匹冰蠶絲娟,就用來供養法師好了。”
“祖母,你說過那是給我的。”旁邊的公主紜姝小聲插了一句嘴,語氣頗為不滿。
“阿彌陀佛,”玄奘趕緊說道,“太妃美意,玄奘心領。隻是玄奘乃是一介遊方僧人,要絲絹又有何用?還請太妃收回成命。”
“大師不必客氣,”太妃瞪了紜姝一眼,又對玄奘笑道,“這也是我們敬佛的一片心意啊。”
“大師可能有所不知,”坐在太妃旁邊的宇文王妃接口道,“這於闐的絲綢與別處不同,他們舉國虔信佛法,從不殺蠶取繭,而總要等到蠶蛹破繭而出之後,才用那殘破的繭剿絲織錦,難得此等情況下,還能做出極考究的絲絹來。”
“善哉善哉,”玄奘感慨道,“此一念慈悲之心,功德無量。”
“所以說啊,用於闐出的絲絹為大師製做法衣,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嗎?”張太妃笑道。
玄奘還要拒絕,太妃笑著製止他道:“這些事情大師就不必操心了,就交給我們這些宮中女眷去做好了。”
“不錯,”麹文泰也笑道,“這原本就不該是大師操心的事情嘛。”
說罷,國王從桌案上拿起一卷佛經,興致勃勃地說道:“大師未到之時,文泰一直在讀這部佛經,心中有了很多體會,隻是還有些不解之處需要向大師請教。”
玄奘看著麹文泰手裏的佛經,那是一部《仁王般若經》。
這部經是佛陀為印度的波斯匿王等十六大國國王說示如何守護佛果、修持十地善行,及守護國土的因緣。據說受持讀誦此經可息災得福,使一切世間有情安穩康樂。因而與《法華經》、《金光明經》並稱為護國三經。
“法師能否給弟子講講這部經呢?”忙活了大半夜的麹文泰精力竟還是極為旺盛。
此時天色已然破曉,在大殿下站立的禦史歡信早已看出玄奘臉上的倦色,小聲提醒道:“大王,法師這些日子一直辛苦趕路,還沒有歇息,您看是不是……”
“哎呀!我倒忘了!”麹文泰趕緊放下經卷道,“是弟子考慮不周,連累法師旅途勞頓。這樣吧,法師暫且安歇,待明日弟子再來請教。”
說著,立即讓人去整理寢宮,安排玄奘沐浴歇息。
沐浴後的玄奘心神總算放鬆了下來,也更加感覺到了徹骨的疲累,幾乎是頭一挨到枕頭就睡死了過去。
麹文泰還想過來說幾句辭別的話,見玄奘已經睡得人事不知,隻得作罷,隻留下幾個小黃門,對他們說道:“好好服侍法師,一待法師醒來,立即向本王稟報!”
雪白刺目的陽光從雕花的紫檀木窗中射了進來,投在熟睡的僧侶臉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