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被這光線撫摸著,睜開了眼睛。
眼前絲絲縷縷的陽光告訴他,天已經大亮了。
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玄奘愜意地想,他撐著雙手坐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侍者趕緊趨步上前,單腿跪地,其中一個將一隻白玉托盤高高舉起,托盤內是一件雪白的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僧袍。
“這不是貧僧的衣服吧?”玄奘皺了皺眉,有些困惑地問道。
“回法師話,這是昨夜張太妃送來的冰蠶法衣,”另一位侍者垂目答道,“太妃說,叫法師先穿上試試,若是不合身再改。”
一麵說,一麵將法衣抖開。
玄奘隻覺得眼前出現了一朵清涼的白雲,心中略感訝異,這宮中的效率好高!這麼短的時間就把法衣做好了。
嗯?不對啊。
“這法衣是昨夜送來的?”他奇怪地問。
昨天夜裏,我不還在路上嗎?
“是昨夜送來的,”侍者答道,“大師睡了一天一夜了。”
玄奘釋然,怪不得感覺休息得那麼好呢,原來如此!
兩名侍者各執著法衣的一端,欲為他著衣。玄奘搖了搖頭,不安地說道:“貧僧還是穿自己的衣服好了。”
“太妃有令,要奴才們服侍法師穿上新衣。”那侍者道。
“阿彌陀佛,這如何敢當?”
“有什麼不敢當的?”隨著這聲徐緩而又清晰的話語,舉止雍容華貴的張太妃已款款走了進來。
兩名侍者慌忙收起法衣,跪伏在地:“奴才叩見太妃娘娘。”
太妃沒理他們,隻朝玄奘笑道:“我估摸著這會兒大師也該醒了,過來看看,果然讓我給猜著了。”
玄奘赤著上身,有些尷尬,隻得就在榻上合掌道:“沙門玄奘見過太妃。”
“大師不必客氣,”太妃道,“大師千裏迢迢來到高昌,我高昌國上上下下俱是萬千之喜。”
說罷,她伸出手來,撫著托盤上輕柔的法衣道:“這件冰蠶法衣乃是宮中裁縫臨時為大師趕製的,時間是稍稍緊了一點兒,也不知道合不合身,法師若不嫌棄,且穿上試試。”
“這……”玄奘猶豫道,“這絲料不是公主的嗎?”
“紜姝啊?”太妃笑道,“這於闐送來的冰蠶絲料足夠給她做好幾件衣裳了,隻是拿出其中的一小塊供養法師,她就耍公主脾氣。我看哪,她是被嬌縱壞了,法師不必理她。”
玄奘依然覺得不妥:“貧僧還是穿自己的衣服好……我……我的衣服呢?”
他邊說往兩邊看。
太妃笑道:“法師的衣服破損得實在厲害,老身叫人拿走扔掉了。”
見玄奘有些愕然,太妃淡然一笑,道:“法師這次來高昌,實是我高昌國僧俗四眾難得的佛緣,講經說法那是免不了的。這幾日文泰便要安排大師去寧戎寺道場講經呢。法師當然得穿得像樣一些,這樣才有莊嚴氣象啊。要不然,那些西域商人們會笑話,說我堂堂高昌國,竟連一個高僧都供養不起。”
玄奘苦笑,看來自己是沒得選擇了。
太妃又轉過身,對身後兩個侍女道:“你們兩個,還愣在這兒幹什麼?還不趕緊服侍法師著衣!”
“不……不用,”玄奘趕緊雙手接過法衣,道,“還是貧僧自己來吧。”
看到太妃和宮女仍呆在身邊,玄奘覺得有些尷尬,捧著衣服不知該做些什麼。
太妃嗬嗬一笑,說一聲:“文泰已經在門外恭候大師了。”
言罷,便帶著宮女出去了。
“恭送太妃娘娘。”一直跪在地上的兩名侍者,頭也不抬地說道。
看到那幾個女子的背影從門外消失,玄奘輕輕舒了一口氣。
“你們兩個快快請起。”他對這兩名侍者道。
“謝法師。”兩名侍者這才站了起來,一個機靈些的順手接過玄奘手中的法衣,同另一位一起,幫助法師著衣。
新做的冰蠶法衣柔順無比,穿在身上,不僅有一種輕若無物的感覺,而且竟如冰絲般涼爽,簡直舒適極了。天底下竟有如此殊勝的衣料,難怪公主那麼喜歡,喜歡得近乎霸道了。
想起那天晚上高昌公主不樂意的樣子,玄奘又覺得不安起來,心說這張太妃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出家人穿衣,原本就隻為驅寒蔽體,使用如此華貴的衣料,豈不是罪過?
國王麹文泰帶了後妃、太子、公主,一大群人,坐在寢宮外廳,靜靜地等候著。
公主紜姝的臉上早已現出不耐煩的神情,數次站起來想走,都被祖母嚴厲的目光逼了回來。
紜姝賭氣般地噘起了嘴——真搞不懂,那個和尚有什麼好的?蓬頭垢麵,跟叫化子似的,父王竟對他如此看重!還有祖母,硬要將那匹寶貴的冰蠶絲絹裁去一段,給這個窮和尚做什麼法衣,真是太氣人了!
公主越想越覺鬱悶,為這事兒,她一整天都在跟祖母嘔氣。
這時寢宮內側的門打開了,兩名內侍先出來,垂首站在兩邊。接著,裝束整齊的玄奘從裏麵走出,合掌向守候在廳中的王室成員們施禮稱謝。
看到玄奘,麴文泰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幹女子中驟然爆發出一陣低低的驚歎聲!
特別是公主紜姝,乍一見到玄奘,目光瞬間凝固,似乎整個人都被定住了——
雪白輕柔的冰蠶法衣套在年輕法師的身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玄奘的身材原本就頎長挺拔,配上這襲精致合體的法衣,更顯出飄然出塵之態。
更為重要的是,經過一整天的休息,玄奘已徹底恢複了精氣神,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飛揚,氣色絕佳,一雙清澈的眼睛裏閃爍著溫暖靈動的光澤。
這僧人現在給人的感覺,完全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