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的紜姝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遠處講經的僧侶,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就連宮女仆婦們遞上的冰茶也顧不得接。
“喝點涼茶吧,”坐在她身邊的阿依那一麵優雅地品著茶,一麵笑道,“反正你又聽不見他說什麼。”
紜姝這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了茶,一雙大大的眼睛卻還不住地往大唐法師那裏瞥。
“他究竟在講什麼?”她好奇地問道,“讓那些王公貴臣們如此著迷?”
“是啊,早知如此,我們就該入帳去聽。”阿依那道。
她這回倒不是取笑紜姝,而是真的感到遺憾。
“他就像一尊佛,”紜姝還在自顧自地說道,“一口氣說到現在,一動也沒動,這麼熱的天,連口茶都沒喝,他看上去那麼文弱,怎麼受得住……”
“仁慈的佛祖啊,快來救救紜姝吧!”阿依那誇張地呻吟道。
宇文王妃忍不住笑了,就連烏姆也歎息著搖頭。
“我看紜姝是沒救了。”張太妃邊笑邊說。
這時,卻見玄奘已施施然站起身來,朝眾人合什行禮,大眾也都充滿法喜地向他叩拜。正午的太陽照在金色的法帳上,給法師肅穆的麵龐鍍上了一層祥瑞的金光,所有人都籠罩在這片祥光之中。
“這麼快就結束了。”紜姝還有些意猶未盡。
“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宇文王妃笑道。
“方才還說人家講了那麼長時間連口茶都沒喝呢,這回又聽不夠了?嘖嘖,真夠狠心的啊。”阿依那誇張地說道。
紜姝臉現怒容:“你就知道取笑我!”
“好了好了,”太妃息事寧人地說道,“你們就別鬧了,想聽法師講經還不容易?不是說好了,讓大唐法師單獨給我們這些宮中女眷們講一部經嗎?”
這句話果然有效,莫說這些宮中貴婦,就連她們身邊的宮女們,眼中也都流露出喜氣洋洋的神色。
“法師講得太好了!”看到玄奘下了法座,麹文泰忙迎上前來,“弟子到今日才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敬服法師了。”
“大王過獎了。”玄奘合什行禮道。
“車輦已經預備好了,法師隨文泰一同回宮吧。”
“多謝大王,”玄奘合掌道,“隻是玄奘自幼習慣住在寺院裏,何況這段日子在寧戎寺道場講經,不如就此住下,也省得每天兩頭跑。”
“可是,若是弟子想要向法師請教……”
“大王隨時召喚便是。”玄奘道。
麹文泰正在猶豫,卻見紜姝像一隻小鳥一樣跑了過來。
“父王啊,”她拉著高昌王的手,撒嬌地問道,“不是說好了法師要在宮裏單獨為我們這些女眷們講一部經嗎?什麼時候講啊?”
“法師你看——”麹文泰笑著問道。
玄奘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這個……”
“要不這樣吧,”麹文泰笑道,“法師遠道而來身體疲憊,又要在寧戎寺裏講《仁王經》,實在太辛苦了,就先在寺中好好歇歇,過兩日弟子親自來接法師回宮講經如何?”
“好吧。”玄奘硬著頭皮說道。
“太好了!”紜姝高興得心花怒放。
“法師啊,先喝杯涼茶去去暑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卻原來是阿依那,隻見她手裏托著一個放琉璃碗的托盤,來到玄奘身前,微微欠身,將托盤高舉過頭。
“阿彌陀佛,多謝檀越。”玄奘行過合什禮,伸手接過了這隻淡紫色的琉璃碗。
阿依那再次欠身,衝著玄奘微微一笑,美麗的大眼睛放射出熱情的光芒。
她始終為第一次見麵時他的無動於衷而感到鬱悶,現在,她要趁著他精神很好的時候,在他的麵前再試一次。
她的全部媚態,她的最好的容色,都在這一刻展示在這年輕法師的麵前。
她注意到對方臉上露出幾分淡淡的驚訝,雖然隻是極短的一瞬,她卻看在眼裏,並且明白,自己已經在他波瀾不驚的心中留下了一個印記。
於是,她心滿意足了,帶著火焰山特有的熱情的笑容,優雅地退了下去。
“真夠狐魅的!”在她身後的烏姆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時,一個侍衛跑了過來:“大王!”
“何事?”麹文泰問道。
“白力城來人,將大唐法師的神駒送到了。”那侍衛道。
赤離來了!玄奘立刻滿臉喜色,這匹老馬現在可是他最最親近的朋友了!
“好哇!”麹文泰也笑道,“能夠馱著玄奘法師走過八百裏大漠,想來定不是凡馬!牽過來,讓本王好好看看!”
“是!”侍衛答應一聲,便退了下去。
一個馬倌牽著一匹赤色老馬走了上來,所有的人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就是玄奘法師的馬?”紜姝難以置信地問母親,“該不會是被白力城的馬倌給偷偷換了吧?”
“怎麼可能?”宇文王妃道,“哪個馬倌有這麼大的膽子?”
“可是這馬又老又瘦……”紜姝說到這裏便住了口,因為她看到玄奘已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摟住了老馬的脖子,而老馬也親熱地將自己的大腦袋挨著他的肩膀。
這樣的感情,顯然不是隨便換一匹馬就能做到的。
“可惜啊,”阿依那遺憾地歎了口氣,“這麼年輕英俊的法師,卻偏偏騎一匹又老又醜的瘦馬。”
“我會叫父王賜給他一匹最好的馬的!”紜姝堅決地說道。
隨即她又加了一句:“真正的寶馬!”
其實她們都不知道,赤離現在已經好看多了。在白力城的這幾天,它被當作神駒一樣精心照料,吃飯洗澡都有專人伺候,不僅比原來胖了許多,原本長短不齊的鬃毛也被修剪得齊齊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