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那麼多黑色的、淺灰色的、水藍色的大眼睛都在看著自己,玄奘決定盡快結束今天的布道。
“佛陀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度眾四十九年,談經三百餘會,無非就是要令眾生悟入佛之知見。”
“什麼是佛之知見?”紜姝又問道。
“佛之知見便如這鏡子一般,”玄奘又舉起了手中的銅鏡,“佛法談的是不生不滅,反觀自照的覺性,清淨無染的本心。隻要於一切境界能不生執著,無所住,無分別,以不生不滅的清淨心,一念返照,就是完成了佛道。”
紜姝托著腮,望著這麵銅鏡,思索著。
玄奘接著說道:“佛告訴我們,人間的一切喜樂我們都要看清,生命的苦難我們也應該承受。因為在終極之境,喜樂其實就是映在鏡子裏的微笑,苦難則如水麵偶爾飛過的鳥影。流過空中的鳥影令人悵然,鏡子裏的笑痕令人回味,卻都隻不過是偶然的一次投影罷了!如果我們硬要將這偶然的一次投影在鏡子中永久地留下來,那麼這個鏡子還能夠再照別的嗎?”
女眷們又笑了起來。
“當然不能了!”紜姝歡快地說道,“再說,那也留不下來啊。”
“那麼,如果我們看到鏡子上有灰塵,這灰塵組成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圖案,我們可以把它留下來,但是這鏡子是不是再也不能觀照了呢?”
“誰會那麼蠢呢?”阿依那笑道,“再美麗的灰塵也是灰塵哪。”
“說的不錯,”玄奘點頭道,“對於一麵鏡子來說,擁有覺照的能力要比鏡麵上那些美麗的花紋重要得多,實際上,所謂花紋對於鏡子的覺照來說,隻是幹擾。我們的自性也是如此,它是光明的、清淨的、真實不虛的,而一切外緣都不過是虛幻的影子和遮擋光明的灰塵。如果我們執著於這些外緣,就失去了真正的本性;而隻要我們依佛教導,時時擦拭自身的塵埃,轉成清明,回歸自我,便可如這麵鏡子一般,擁有完整的觀照。”
玄奘說完這話,雙手合什朝眾人行禮,算是結束了今天的講經。
女眷們也都起身向法師行禮,紜姝意猶未盡地說道:“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法師明日可一定要多講一些啊。”
“法師所說,真是金玉良言,”張太妃心悅誠服地說道,“我們這些宮中女眷,都該好好聽聽法師的開示。”
回到寧戎寺,玄奘長舒了一口氣,走到書案前盤膝坐下,順手拿起了桌上的經卷。
這時,少年行者阿迪加又進來稟報:“法師,統法師和彖法師前來拜訪。”
玄奘抬起頭來,心裏頗覺意外,這段日子他一直都住在寧戎寺裏,白天講經,晚上閱藏。彖法師確實常來與他探討佛法,但統法師還一次都沒有來過。偶爾從阿迪加的口中得知,統法師和彖法師雖是高昌最富盛名的高僧,但因為在佛法上的知見不同,平常並不怎麼來往,如今兩位法師同時前來,倒是非同一般。
“快請進來。”玄奘一麵說著,一麵起身出迎。
統法師一改上次的倨傲神色,一進門先施了禮,開門見山地說道:“老衲這次前來,是想禮請玄奘法師,擔任寧戎寺的方丈。”
玄奘先是一怔,隨即道:“大師說笑了,玄奘隻是個臨時掛單的行腳僧,又非本寺常住,怎可擔任寺中僧職?”
“老衲並無說笑之意,”統法師正色道,“出家人原本就無常住,法師既然住在本寺,自然就是本寺僧人了。”
玄奘搖了搖頭,突然心裏一動:“是大王讓你們來的?”
統法師沒有說話。
彖法師忙接口道:“法師的學識、願心,我等均深感欽佩,若肯留在高昌,定能夠將高昌國的佛法發揚光大;若法師肯擔當本寺方丈一職,則……”
“大師,”玄奘打斷他的話道,“玄奘明白你們的意思,但玄奘是絕不會留下來的。”
“還請法師三思——”
“玄奘已經思慮了很多年了,”他懇切地說道,“二位大師若是真想弘揚佛法,就請讓玄奘走下去吧。”
兩位法師不再說什麼,合掌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阿迪加再次進來稟報:“法師,門外有個俗家人找你。”
“是誰呀?”玄奘的目光還在經卷上,隨口問道。
“他說他叫巴布拉多。”
巴布拉多?以前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呀。玄奘正疑惑間,就聽外麵傳來一陣咋咋呼呼的聲音:“我認得玄奘法師的!我有事要跟他說。”
這聲音是挺耳熟的,玄奘再次放下經卷,一抬頭,正看到一個胖胖的家夥跟幾個沙彌拉拉扯扯地進來,竟是那天在集市上見到的販賣駱駝的胡商。
“是你呀。”玄奘高興地站了起來。
那幾個沙彌見玄奘法師果然認得此人,當即放開了手,合掌退下
“檀越請坐,”玄奘一麵示意阿迪加去倒茶,一麵問道,“檀越的生意,這幾日還好吧?”
“好!好得很!”巴布拉多見玄奘不僅認出了他,還惦記他的生意,很是興奮。
“托佛爺的福!昨天晚上有一支大商隊來,一下子買走了我上百峰駱駝!”
“哦?又有商隊了?”玄奘的眼睛頓時熠熠發亮。
“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巴布拉多爽快地說道。
這時,阿迪加奉上茶來,這西域商人一來不像漢人那般講究,二來也確實渴了,當下也不客氣,接過茶碗“咕冬”一聲就喝了一大口,然後把嘴一抹道:“法師上次不是讓我替你看看有沒有往西去的商隊嗎?大菩薩托付的事情,我巴布拉多又怎敢不放在心上呢?所以一有消息,我就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