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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麹文泰照例先到寢宮來看望玄奘,卻見玄奘正在法床上閉目打坐,侍衛送來的齋飯放在一邊,看上去絲毫也沒有動過的樣子。
麹文泰猶豫了一下,一時又不敢打擾,就這麼呆呆地站著。
“大王,先去上早朝吧。”旁邊的侍從提醒道。
麹文泰點了點頭,目光仍在玄奘身上。
這位大唐法師昨夜試圖出城的事已經有人向他稟報過了,這會兒卻又在此安靜地打坐,難道是在求佛保佑?
麹文泰不解地搖了搖頭,悄然離去。
臨近中午,侍衛將齋飯送到寢宮中,玄奘仍在盤腿打坐,不予理睬。
下了早朝的麹文泰再次前來,看到飯菜還是一點兒都沒有動過的樣子。
“大師請先用齋吧。”麹文泰終於忍不住,上前勸道。
玄奘依然端坐不動,仿佛沒有聽見。
麹文泰稍稍明白點味兒來,歎了口氣:“大師如此這般,是在生弟子的氣嗎?”
玄奘沒有回答,連眼睛都沒有睜一下。
“大師!”麹文泰抬高了聲音。
玄奘終於睜開眼睛,望著他:“大王是想軟禁貧僧麼?”
“弟子不敢!”麹文泰見他開口,略略鬆了口氣,趕緊解釋,“弟子是真心欽佩大師,誠心誠意地希望大師能留在高昌,宣揚佛法,普渡眾生!”
“玄奘西去天竺求經,才是為了弘揚佛法,普渡眾生,”玄奘淡然道,“大王這樣強留玄奘,是沒有用的。”
“弟子願意等!”麹文泰堅決地說道:“等法師回心轉意,等法師答應!法師一天不答應,弟子就等一天;一年不答應,弟子就等一年!”
說罷,他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幾句溫和平靜的話語:“大王不需要等那麼久的,七八天足矣。”
麹文泰不禁心頭一震,轉過身來,卻見玄奘已然結跏趺坐,默默進入定中……
第二天一早,侍衛再次端進來精美的齋食,玄奘仍閉目端坐,恍如一尊佛像,一動不動。
臨近中午,午飯又被呈上,早餐則絲毫未動地被侍衛端走。
又是一整天過去了,齋飯端上端下,玄奘一口未吃,水也一口未喝。
麹文泰終於發了脾氣:“你們這些廢物!竟然連服侍人吃飯都不會!本王要你們還有什麼用?!”
侍衛們伏身低頭,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繼續增加供養!聽到沒有?”他氣急敗壞地吼道。
除此之外,他也實在想不出別的什麼好招了。
“是!”侍衛們如蒙大赦,趕緊退下。
第三天,麹文泰再次來到寢宮,在玄奘麵前坐了下來,與對麵的僧侶平視。
“你真的打算留給我一具屍首?”
沒有聽到回答,國王沉了沉心,親自捧起一個盤子,單膝跪在法師座前,將餐盤高舉過頭。
這樣,齋飯剛好就在法師的麵前。
玄奘仍閉目打坐,對於國王的殷勤舉動不理不睬,毫不領情。
侍衛們伏身垂首,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引起大王發作,降罪於他們頭上。
寢宮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國王的手臂舉酸了,玄奘依舊沒有反應,他隻得無奈地放下盤子,悵然而去……
這天下午,紜姝悄悄來到寢宮外,站在窗口,默默地注視著裏麵的法師。
他在用一種很消極的方式對抗,不管誰來說什麼,他都隻是靜靜地趺坐在那裏,水漿不進,一言不發。
紜姝發現,禪坐中的玄奘真的便如一尊佛一般,紋絲不動,神情超然,氣誌沉蘊,令人驚愕。
阿依那也來了,衝紜姝微微一笑。
“這段日子,我每晚都夢見自己和他一起去城外看日出,”紜姝對著阿依那,又仿佛是對自己,幽幽地說道,“看那巨大的日頭從火焰山上升起,把他的臉映得通紅……我也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感覺,躺在床上,總能想起他的笑容,很溫暖,又很清涼的感覺……”
“傻姑娘,”阿依那笑道,“你把自己陷進去了,知道嗎?好端端的,何必自尋煩惱?”
“阿依那,難道你就沒有自尋煩惱過嗎?”紜姝茫然地問道。
“曾經有過,”阿依那並不否認這一點,她麵色慵懶地說道,“沒辦法,誰都會有犯傻的時候。重要的不是不犯傻,而是你知道自己是在犯傻,然後設法改變……”
“改變誰?”紜姝問,“他,還是你自己?”
“你能改變佛嗎?”阿依那苦笑著,反問道。
紜姝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再次望向窗內,看著裏麵那個靜靜跌坐的身影,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少女的眼中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