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陽光·溫泉·舞蹈(文)(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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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八月天,難道就要下雪了嗎?”玄奘抬起頭來,果然,天空中出現了細小的雪花,一片一片地,在仰起頭視力所及的範圍內,似乎能數得清楚,一會兒便紛紛揚揚,滿眼盡是白茫茫一片。

這是今年西域地區下的第一場雪,先行落下的雪花很快便被地麵尚存的溫熱融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然而漸漸地,地麵變得潮濕起來,雪花們也得以維持住原狀,並在地上累積起來。

天上的烏雲越積越厚,醞釀了許久,終於灑下一層層的雪粒子來,沙子一般大小的雪粒像一層麵粉般覆蓋了原野、山丘,牲畜的脊背,鑽進人們的衣領、帽簷,迫使人們趕緊躲進溫暖的屋裏。

這支取經的隊伍無處可躲,他們依然在這雪塵中艱難地行進。手力們一個個嘟囔著,抱怨著變壞了的天氣,感慨道路又要變得濕滑難行了。

由於時令尚未到冬天,因此,這場雪並不大,路麵也沒有封凍,太陽一出,那層薄薄的雪花融化後,道路就變得泥濘起來。

手力們穿著毛氈鞋,一腳水一腳泥地走著,鞋裏有了潮氣,又冷又濕的,非常不舒服,這使得他們不由得又開始大聲咒罵這鬼天氣。

隨後,便有人由這天氣罵到了伊塔身上,說帶著個女人走路,果然晦氣。

“就是,而且這女人還碰都不能碰,唉,這又濕又冷的天,要是能給咱暖和暖和身子……”

“你們說什麼?!”玄奘厲聲喝道,嗡嗡的吵鬧聲立時被壓了下去。

但有一兩個離得遠的還在小聲地嘟囔:“又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子,到了龜茲還不是要給人抱……”

“就是,賣藝和賣身區別真的很大嗎?鬼才信……”

玄奘輕輕歎了口氣,對於伊塔非要到龜茲去當歌舞妓,他一直感到迷惑不解。這時他忍不住看了伊塔一眼,這女子一張瓜子臉凍得通紅,縮著身子,一掃原來的潑辣性格,變得低眉順眼,乖巧多了。可能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跟著這麼一群大男人走路,無異於一隻綿羊闖進了狼窩,因此一路之上老老實實一言不發,隻是緊跟在師父身邊寸步不離。

一行人走在一個山穀之中,這裏地處風口,頭頂又沒有陽光,冷嗖嗖的風***地刮著,手力們牽著馬,凍得牙齒格格打戰,每個人都恨不能將頭縮進脖子裏。

“大家走快些!出了這個山穀,風就小了。”索戈給夥伴們打著氣。

眾人在風雪中加緊趕路,人馬噴出的白氣凝結在一起,籠罩在山穀的上空。

道緣邊走邊喘:“慢點兒,呼,呼,幹嘛走這麼快啊?”

“你沒聽索戈說嗎?走出山穀風就小了。”

“那萬一他說錯了呢?”道緣抱怨道,“咱們不就白辛苦一場了嗎?”

道信對著他的腦袋就是一爆栗:“你這個小懶蟲!這點辛苦都不願忍受。”

玄奘轉過臉來,對這個徒弟說:“道緣,你這話倒讓為師想起了一個故事,雨中人人飛奔,獨有一秀才漫步,途中人紛紛招呼秀才快跑,秀才輕搖扇柄道,愚哉愚哉,難道前麵不下雨?”

手力們哄地一笑,心情一放鬆,倒也不覺得冷了。

“唉,這地方到處都是水,今晚怕是不容易找到住的地方啊。”安歸哈著氣說。

道緣立即接口道:“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那咱們才真是‘愚哉愚哉’呢。”

“愚哉愚哉的是你,”道通笑道:“不管住在哪裏,隻要有個火爐,那便是極樂世界了。想想看,火爐把衣服鞋子都烤得又幹又熱,嘿嘿,不知道有多舒服!”

說到這裏,他跺了跺腳,臉上露出向往之色,仿佛已經坐到了火爐的旁邊。

玄奘心裏一陣酸楚,這兩個小沙彌才十五六歲,他們原本應該呆在溫暖富庶的高昌,可是現在,卻不得不隨著自己來走這危險又艱難的道路,一想到這裏,他的心中就不由得愧疚難當。

“道緣道通,”玄奘輕輕說道,“今日我們為眾生求無上正法,功德無量。這些艱辛想來都是上天對我們的考驗。”

說到這裏,他又回過頭來,看了看那些在泥濘中一邊艱難跋涉一邊罵罵咧咧的手力們,說道:“如果你們覺得苦,就深入地觀察它,觀察你們自己當下的狀態,觀察自己的心。以這種方式看自己的內心,隻有生與滅,並無常住的實體。”

手力們跟隨玄奘這幾個月,對這位年輕的法師已經有所了解,特別是對於他隨緣說法的方式,一些悟性高的人已經開始照他說的觀照自己的內心了。

一口氣走出山穀,風勢果然逐漸減弱。

今晚隻能在此宿營了。玄奘四下裏看看,這裏有一條半結了冰的小溪,溪水清澈,溪邊遍地都是礫石,稀稀疏疏地長著些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