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荒野狼群(文)(2 / 3)

“阿彌……陀佛……”玄奘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貧僧……正是……玄奘……”

那馬賊的頭目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你這沙門,撒謊也不照照鏡子,大唐玄奘法師為各國國王所遵崇,地位何等尊貴,怎麼會是你這樣一副狼狽的樣子?”

嘍羅們也都笑了起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玄奘想,各國國王遵崇自己,是因為他們敬慕佛法。而阿提拉不敬佛法,自然不會遵崇他這個僧人。

何止不遵崇,簡直是要置他於死地!

那頭目笑了一會兒,見對方不答話,便接著問道:“你還有同伴嗎?”

“有……”玄奘輕輕說道:“前些……日子……失散了……”

“失散了?”頭目看了看周圍的沙磧,自以為明白了,“是了,前天夜裏那場豹子風刮得厲害,你們是在沙漠裏走散的吧?你這沙門倒幸運,居然獨自活了下來。”

顯然,他以為其他人都已經死在沙漠裏了。

旁邊一個年老的囉嘍上前說道:“頭兒,這個沙門既然有些運氣,想必是有佛陀保佑,咱們是不是帶上他?”

頭目歪著頭,再次打量一下玄奘,似乎在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然後他“刷”地一聲抽出自己的彎刀,扔了過去,剛好插在玄奘的頭邊。

彎刀豎在沙地上,微微搖晃著,刀刃上閃著冰冷的寒光。

“會玩這個嗎?”頭目問。

玄奘輕輕搖了搖頭,他是個出家人,平常隻隨身帶著戒刀,像這種殺人的刀,哪裏能玩?

“不會玩刀,那就對不住了,”頭目笑道,“這一帶很不太平,我們可不能帶上一個閑人上路。”

說罷,他利索地拋出長索,將刀收回入鞘,然後便招呼眾人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倒是那個老年囉嘍頗有同情心,他不安地看了玄奘一眼,小聲說道:“他快渴死了,頭兒,要不要留一袋水給他……”

“你還真是好心,”頭目譏笑道,“也可以去把頭剃了,出家當和尚了。”

旁邊的幾個人都哄笑起來,還有人幹脆念起了“阿彌陀佛”。

那老嘍羅看上去有些尷尬,嘿嘿地笑著。

頭目又道:“留水做什麼?反正他也活不成,留給他豈不是浪費?還是趕緊走吧,要是運氣好的話,咱們今天晚上就可以找到女兒國,到時候,每個人都有女人抱了。”

“哈哈哈哈!”劫匪們都大笑起來。

老嘍羅歎了口氣,牽著馬,從玄奘身邊走過時,忍不住又朝他望了一眼。

玄奘吃力地側過頭,朝他淡淡一笑。

就算我不得不死在這裏,這份心意,我也領了。

馬賊們縱馬遠去,激起的一大片沙塵遮住了昏暗的天空……

折騰了這麼久,已經接近正午時分,明亮的日光照射到玄奘的身上、臉上,他不禁眯起了眼。

這是什麼地方?我該往何處去?他對此一片茫然,隻知道此地距離阿提拉那個廢棄的營地已經很遠,至於昨夜是從哪個方向跑過來的,那是完全搞不清楚了。

他渾身是傷,咽喉幹裂腫痛,加上連日的疲倦,已經難以支撐,突然發覺雙手還插在沙土裏,攥在裏麵的沙子早被他握成了團……

大片的沙礫,滿地的死屍,孤獨的僧侶,還有一株已被黃沙掩埋了一半的胡楊。

那胡楊軀幹扭曲殘損,與沙土同色,樹冠褪去,樹皮剝落,樹心被掏空,樹幹在月光下顯得慘白,仿佛銘誌著已經逝去的無數滄桑歲月。鐵一樣的兩根虯枝向上舉著,似乎在仰天長歎。

玄奘歎息,這棵胡楊和我一樣孤獨,它好像被世界拋棄了。

他知道,荒漠中隨便一株胡楊,便是三千年的光輝與落寞,人生在世,不過是它的一飄落葉罷了。

可惜的是,這樣倔強的一棵樹,最終還是敗給了大漠,敗給了孤獨。

我現在,不也一樣嗎?

自打進了秣和城,這段日子以來,他的身體便不斷地遭受折磨,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若不是有佛陀給予的信心做支撐,現在的他,早就不知死過多少回了。

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直到日頭偏西的時候,玄奘才終於強迫自己走。

如果再不走,那就是純粹等死了。

在他的前方,依然是那一排起起伏伏的雪山,看上去似乎離此不遠。

不管遠不遠,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夠看到的參照物。

就朝那裏走吧,即使注定要失敗,也要在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之後。

他用雙手支撐住身體,終於一點一點地爬了起來,朝著遠處雪山的方向,踉踉蹌蹌地行了兩三步,便站立不住,再次仆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