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又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順著這股氣味望去,卻見沙希布就躺在距他不遠的沙地上,脖子被砍斷了,隻有一點點皮還跟身子相連,看上去觸目驚心。
而更讓人害怕的,是他那雙驚恐不安的眼睛,大大地睜著,望著天空……
雖然這個沙希布不懷好意,但看他死得這麼慘,玄奘還是忍不住心中淒然,為他念起了《往生咒》。隻可惜他自己傷得也實在太重,一段咒語尚未念完,便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他是被一陣奇怪的嚎叫聲驚醒的,想要睜開眼睛,卻覺得眼皮沉重得很,正在昏昏欲睡之時,又感受到臉上脖子上有一股溫熱的氣息,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臉邊噴著熱氣,伴隨著刺鼻的令人作嘔的腥氣。
他終於還是睜開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灰色的眼睛,發出幽幽的亮光,枯瘦的身體,稀稀拉拉的毛皮,像條瘌皮狗一樣——這是什麼東西?
這個又瘦又醜的東西顯然沒有想到這個人會醒來,嚇了一跳,急忙跳向一旁,站在離他一丈開外的地方看著他。四目相對,竟都一動不動。
你在怕什麼?玄奘苦笑著想,勉強將自己的身體撐起一些,就著天上的星光,他終於看出那是一條鬣狗,是這大漠中的食腐動物。剛才,它定是將自己當成死人了。
奇異的嚎叫聲再次傳入耳中,玄奘又朝旁邊望去,這一看,不由得令他目瞪口呆——
隻見二十幾條鬣狗就在距他不遠的地方,瘋狂撕扯著沙希布的屍體,那個可憐的家夥現在已經變成了幾灘血肉,完全看不出曾經的人樣子來了。
玄奘感覺自己的腸胃劇烈地翻騰起來,似乎又要幹嘔,他極力定住心神,閉上眼睛,輕輕誦了一聲:
“阿彌陀佛……”
不知過去了多久,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長長的狼嗥,在這詭異的夜晚顯得格外淒厲,直刺他的耳膜。
鬣狗們顯然很怕這種聲音,它們扔下所剩無幾的食物,跑掉了。
四周變得寂靜極了……
玄奘還在替沙希布念誦經文,伴著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沙狐和狼的叫聲。他並不覺得恐懼,然而此時已過午夜,從遠處雪山上吹來的冷風,將大漠的熱氣刮得一點兒不剩,他渾身都在瑟瑟地發抖。
沙漠的夜空,沒有一絲雲彩,圓圓的月亮懸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靜謐地散發著幽幽的光澤……
兩點綠光在距離他隻有七八步遠的地方悄然出現,接著,又是兩點、四點……那綠光又近了些,玄奘終於看清,圍過來的是一群野狼!
這群狼顯然屬於一個家族,有公有母,有老有少,全體聽命於一頭高大的公狼指揮。它們對沙地上的那些殘渣剩肉看都不看一眼,而是極有秩序地靠攏過來,很快便將這裏唯一的活人團團圍住。
“其實沒必要如此的,”玄奘無奈地想,“我現在這個樣子,哪裏還有能力反抗?”
他靜靜地坐在地上,望著這群呈半月狀圍上來的狼,心裏竟替它們難過起來。
他並不是懼怕,既然非死不可,怎麼個死法不都一樣嗎?既然人能吃動物的肉,既然西域地區的僧人們可以理直氣壯地吃什麼三淨肉,那麼,我這身臭皮囊拿來喂了狼,又有何不可?
隻是……你們不知因何業力墮入這畜生道,不得不靠殺生來過活。如今吃了一個出家人,這業障實在是不小,以後,不知得要用多少世多少劫才能還得清了……
一念及此,玄奘不由得雙手合什,默默地誦起經來,他不求菩薩保佑自己得脫狼吻,隻是希望能夠在臨死前,替這些可憐的生靈減輕些罪責。
狼群大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既不像普通人那樣畏懼,也不像獵人那樣充滿殺氣,而是平靜得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天生的謹慎使它們並不急於進攻,隻在他身周低低地咆哮著。
一卷經已經誦完,狼群竟然還沒有撲過來。玄奘注意到,不遠處又來了一群動物,看上去比鬣狗還要瘦小,那是野狗,專門揀食狼吃剩的骨肉。
而在另一邊,那二十幾條鬣狗並未跑遠,它們還在數十丈開外的地方徘徊,隨時準備揩點油水。
空中傳來幾聲鷹哨,食腐的禿鷹也在天上飛舞著,等待著……
玄奘搖了搖頭,自嘲地想:我的這一點血肉,居然能夠布施這麼多的生靈,實在難得的很。
莫非,這是佛祖在成全我?
同狼群一樣,他也在等待,平靜地等待,等待狼群的進攻,等待死亡的降臨。聽西域地區的老人們說,狼在進攻的時候總是直奔對方的咽喉,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可敬的生靈,你們可比人強太多了!但願這群狼能夠念在貧僧為你們誦經的份上,一擊致命,別再讓貧僧受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