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突如其來的對辯(文)(1 / 3)

?不過木叉毱多畢竟是見過風浪之人,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冷冷地說道:“《婆娑》《俱舍》等論,汝尚未解,又怎敢說它們不高深?”

玄奘盯住他的眼睛:“國師能解嗎?”

“當然!”木叉毱多自負地說道,“我盡解!”

這三個字入耳,玄奘不禁在心中替他歎息了一聲。佛法廣博,而人的一生卻隻有區區幾十載,常常是學得越多,發覺自己未知的東西越多,又怎敢隨隨便便地說什麼“我盡解”?

有才華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自負,這話確實沒錯。但是自負、自大也要有個度,很顯然,木叉毱多有點自大得不著邊際。

看著龜茲國師狂傲而又充滿不屑的目光,玄奘心中再無顧忌,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整肅僧衣,朝著木叉毱多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這是提問的節奏,玄奘就從木叉毱多所說的《俱舍論》開始發問。

剛問了個開篇內容,木叉毱多就出現了錯誤,兩人隨即展開了辯論。

玄奘從少年起就參與辯經,他喜愛在激烈的論辯中享受思維疾馳的快樂,也善於從邏輯上抓住論敵的錯誤,尋找突破的方向。盡管眼下使用的不是母語,多少受些限製,但是麵對傲慢而又固步自封的木叉毱多,他還是輕而易舉地抓住了應對的方法。

木叉毱多開始破綻百出,邏輯混亂,詞不達意。

其實玄奘也沒有問過於寬泛的問題,甚至沒有涉及大乘佛法,而是始終針對《俱舍論》進行提問,這應該是木叉毱多最擅長的一部經典。

然而人力有盡,知識無窮,木叉毱多偏偏就在他最擅長的領域被玄奘問蒙了。他一時惱羞成怒,幹脆轉守為攻,反問玄奘。

玄奘在長安跟隨道嶽法師學的就是《俱舍論》,在這方麵是頗有些心得的。木叉毱多使出渾身解數,編織營造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玄奘卻始終不慌不忙,不鬆不緊,偶爾還反詰兩句。這種看似平平常常的應對,卻極為難纏,木叉毱多越來越感到難以招架,大冷的天兒竟出了一身的汗。

他開始後悔自找麻煩,這些年來他一直被人高高景仰,早已不再參與辯經了,如今竟被這個東方來的青年比丘駁得氣勢盡失,心理上產生了巨大的波動,再加上年紀大了,沒能很快讓自己從被動的情緒中走出來,繼而一潰千裏。

玄奘也已經感到沒有意思,他雖然對木叉毱多已不存多少敬重之心,但也無意咄咄逼人,隻想快些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辯論。可這裏畢竟是龜茲,又是在木叉毱多任住持的阿奢理兒寺,在場之人見到這一邊倒的場麵,盡管非常震驚,卻也沒有人貿然起來指責木叉毱多。

“我們不要在《俱舍論》上打轉了,”木叉毱多有些無力地說道,“換個別的。”

於是玄奘開始轉向《婆娑論》,提出的問題也較為溫和,希望能夠有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收場。

誰知木叉毱多的心神已經不定,越亂越出錯,連頭上都開始冒冷汗了。

終於,當玄奘引用了《阿毗達摩婆娑論》中的一句話時,老和尚口不擇言,居然大聲說道:“論無此句!”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僧人中已經有人輕笑出聲,誰都沒有想到,龜茲一代高僧竟然說出這種近乎耍賴的言語。

玄奘也終於意識到對方的失態,他一向悲天憫人,不願趕盡殺絕,因此立即停止,扭頭看向旁邊的幾位僧人。卻見這些龜茲僧人個個麵有慚色,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一位老僧終於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說道:“論有此句,可請經來對。”

老僧是龜茲國的王叔智月。西域各國極重佛教,王族出家是非常普遍的事情,智月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國王蘇伐疊之叔,此時年事已高,在佛學上有著很高的修為。世俗和沙門的雙重身份,使他在龜茲佛界有著不遜於木叉毱多的威望。

一名中年僧人取來《阿毗達摩婆娑論》,智月隨手翻了幾頁,便找到了玄奘說的那句話。

木叉毱多終於無奈地說了句:“年紀大了,記不清了。”

另一位老僧見木叉毱多神情尷尬,擔心玄奘再有難題問出,忙起身道:“玄奘法師學問高深,我等都極為佩服。隻是今日時候不早,恐城門關閉,倒不如改天再繼續探討吧。”

此言一出,其餘高僧也都隨聲附和。

玄奘本就不想再多說什麼,當即起身合掌道:“玄奘告辭。”

看著他頎長的背影走出客堂,木叉毱多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幾名中年僧人畢恭畢敬地將玄奘送出阿奢理兒寺,眼中的敬畏之意已經難以掩飾——不管木叉毱多是如何的傲慢自大,也不論他是否名實不符,他都是當地的宗教領袖。而這位東方來的法師年紀輕輕,孤身一人,敢於向他挑戰,這本身就值得欽佩,更不要說他確實十分博學善辯了。

客堂內,木叉毱多仍然坐著不動,猶如被奪去了魂魄,大汗淋漓,虛不能支。

陪同他的還有幾名資重比丘,一個個也都麵容尷尬。剛才那場辯經所帶來的震撼直到現在還沒恢複過來。玄奘的提問有如狂風暴雨一般,淋漓盡致的,沒有容情,沒有空隙,甚至絲毫沒有給他們回旋思考的餘地,然後,還沒等他從震驚慌亂中反應過來,一切就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