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中疾馳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玄奘一行終於看到了一頂舊氈房。
“這就是你家嗎?”道誠驚奇地問道。他記得索戈說過,他家幾代人都在這絲路之上跑生意。在龜茲,商人的住處大都很惹眼,再不濟也有間固定的房子,如何會住在這樣一間破舊的氈房裏?
索戈臉一黑:“以前我家不在這兒的,這些年我沒回來,別人欺負她娘兒倆,把房子搶了!”
“什麼?”道誠不平地說道,“欺負孤兒寡母,這也太過分了!不過你也不用生氣,誰搶的,我去幫你搶回來就是!”
“不,不要!”哈瑪爾趕緊說道,“那房子是我賣了的,我見索戈和他阿爹不回來,便央人到處尋找,錢用完了,就賣了房子。”
索戈輕哼一聲:“我看了契約,賣那麼賤,跟搶也差不多!”
“你們別去搶,真的……”哈瑪爾緊張地說道,她太渴望過平靜的日子了。
“檀越放心吧,”玄奘笑道,“我這徒兒也就這麼說說罷了,不會去搶的。”
終於來到了氈房前,兩條土狗狂吠著衝上前。索戈將狗喝住,眾人下了馬,哈瑪爾掀開掛在門上的暖簾,大夥兒隻覺“呼”地一下,一股熱氣撲麵而來。
已經做了索戈家奴的哈倫多知道索戈夫婦是去請玄奘來,早已提前在房中燒熱了火塘,因此氈房內暖融融的。
哈瑪爾一進屋,便又往火塘裏麵添了幾塊牛糞餅,金紅色的烈焰便升了起來。她麻利地架上銅壺燒奶茶。
自從踏上西域大地,玄奘還是頭一回到一戶普通牧人的氈房內作客,他好奇地打量著帳內的布局和陳設——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帳篷一角的小佛龕,裏麵供奉著佛祖,一縷煙火梟梟地上升著。
看著這個佛龕,玄奘不禁在心頭讚歎,雖是破舊的氈房,但經女主人靈巧的雙手拾掇點化,倒也樸實、幹淨、利落,終日暖融融的,散發著春天的氣息。
卡吉爬到案上,取下來一隻蓮花形狀的麵果子,遞給玄奘:“師父,這個給你吃。”
“謝謝你,小菩薩。”玄奘小心地接過這個精致的麵果。
“這是我自己做的,”卡吉自豪地說,“阿媽教我做的,好看嗎?”
“好看。”玄奘道。
卡吉小手托著下巴,天真地問:“聽阿爹說,在大唐和天竺,有好多這樣的花,佛祖就坐在這上麵。是真的嗎?”
玄奘點頭道:“是真的,佛祖保佑你。”
“阿爹說,等我長大了,要帶我去大唐做生意,”卡吉神往地說道,“到那時候,我一定送師父一朵真的,上麵坐著佛祖的。”
“謝謝你,卡吉,”玄奘頗為感動地說,“你真是個有善根的孩子。”
“法師,”索戈突然說道,“我想讓卡吉皈依佛門,請法師為他授五戒好嗎?”
玄奘尚未答應,道誠就笑道:“索戈,你莫要占我們便宜好不好?”
索戈一愣:“我怎敢占師父的便宜?”
道誠說:“你讓我師父給你兒子授戒,那就是說,卡吉成了我師父的徒弟,那便是我的師弟了。這樣一來,你不就成我師叔了嗎?還說不是占便宜?不行不行,師父可千萬別答應他!”
索戈有些發呆,西域地區的人對於輩份什麼的,顯然不及中原地區那麼敏感,是以道誠會注意到這個問題,而索戈卻茫然不知。
這時,奶茶已經燒好了,女主人哈瑪爾將銅壺小心翼翼地從架子上取下來,倒在幾隻木碗裏,遞到玄奘和道誠的麵前。
“多謝。”玄奘合掌施禮,端起來抿了一口,熱乎乎的奶茶令他的身上寒意頓消。
見索戈依然有些鬱悶的樣子,玄奘不禁笑道:“索戈年紀比我大,平輩是非常正常的。再說,在高昌國的時候,國王一家大小,從太妃、王後到太子、公主,全都一起隨我受了菩薩戒,人家都不在乎什麼輩份,道誠你就莫要覺得不舒服了。”
道誠笑著說:“師父,弟子確實不在乎什麼,就隻怕索戈日後擺長輩的款兒。”
索戈趕緊說道:“這個萬萬不敢的。”
於是,玄奘便在這帳篷中擺上香案,為十歲的卡吉授戒。
“以後,你的法名就叫悟空。”玄奘道。
“悟空?是什麼意思?”卡吉仰著尖尖的小臉兒問道。
“一經聞道,頓悟成空。”玄奘解釋道。
“什麼叫頓悟成空?”卡吉又問。
索戈走上前,對著兒子的小腦袋就是一巴掌:“臭小子,師父給你授戒,你卻問東問西的,哪那麼多毛病!”
玄奘笑著製止了他,對卡吉說道:“佛法中,有些東西是不可說的。你現在年紀還小,這頓悟成空之意,日後自會明白。”
“噢——”卡吉似懂非懂地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