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汙泥中可生清淨蓮花(文)(1 / 3)

?告別了索戈一家,回到昭怙厘寺,玄奘發現,一向開朗的道通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怎麼了?”玄奘笑問,“是不是怪師父沒帶你去索戈家做客?”

“不是。”道通垂下頭說。

“那怎麼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玄奘又問,“今天玩得不是挺開心的嗎?”

“可是,開心的時間太短了。”

玄奘一怔,這小家夥,你到今天才知道開心的時間太短了啊?

“師父,”道通抬起頭來,“是不是索戈也不和我們一起走了?”

“是的,”玄奘道,“這裏是索戈的故鄉,他已和家人分離十年,現在終於團聚了,我又怎麼能讓他再跟著我,走這麼危險的路呢?”

道通低下了頭,難過地說道:“我們從高昌出來的時候熱熱鬧鬧的,可是現在,就隻剩下了十幾個人,道信師兄留在了女兒國,索戈也不走了,真是越來越沒意思了……”

“道通,”玄奘安撫他道,“世事無常,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也沒有人不會分離。”

“弟子知道。”道通垂首道,“可是弟子堪不破,心裏總是覺得不舒服……”

看著這小弟子黯然神傷的樣子,玄奘也有些沉默。

“道通,告訴師父,你是不是想家了?”他坐下來問。

道通點點頭,眼圈兒不由得紅了:“今天和卡吉玩,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我家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葡萄園,同鄰居家的連在一起。”

說到這裏,他仿佛又回到了故鄉,回到了童年:“師父你知道嗎?每年二月,整個高昌的數萬畝葡萄都要開墩,就是將埋在地下越冬的葡萄藤重新挖出來,搭藤上架。那時候我們小孩子也過去幫忙,但阿爹說我小,不用我做活。我就和小夥伴們天天在裏麵玩,無憂無慮的。可現在長大了,就有了很多的煩惱。師父你說,人為什麼非要長大?”

玄奘被這孩子氣的問題逗樂了。

“人是不可能不長大的,”他說,“即使知道要麵對更多的煩惱、痛苦和更多的無常,也總不能永遠是個孩子。其實,大人有大人的苦,孩子有孩子的苦。就像卡吉,他生下來便不知父親死活,從小得不到慈父的關愛,他不苦嗎?苦是永遠存在的,快樂也是永遠存在的,這就要看你的心是什麼樣的。”

道通抬起頭來看著師父。

“就像你剛剛得度的時候,你覺得自己的心平靜了,脫離了貪、嗔、癡三惡趣,你的心是高興的,欣喜的,就像個孩子,沒有煩惱,每天活在快樂和法喜中。可是修持了一段時間後,你就會發現,原來你的煩惱並沒有消失,原來世上還有那麼多的苦,甚至越修持就越會發現更多的苦,於是你就失望了,灰心了,就像長大了的孩子。可是就算你想躲避,苦還是要找到你的頭上來,那時你怎麼辦呢?”

“我就通過修行,讓自己不再痛苦。”道通說。

“你說的對。”玄奘笑道,“可是,麵對那麼多苦,光有我們自己修持是不夠的,我們要讓更多的人感悟佛法,讓更多的人脫離惡趣。雖然我們看到了那麼多的苦,可我們讓那麼多的人快樂了,我們知道他們也在擺脫痛苦,這不就是快樂嗎?”

道通看著師父,點了點頭。

玄奘接著說道:“我們都知道小孩子無憂無慮,但你不能指望自己永遠是個小孩子。我們都知道學小乘佛法也能度自己,但我們不能看著別人還在痛苦中。讓自己解脫當然是快樂,讓別人也解脫,是大快樂。而這大快樂,是要長大了才會發現。這種長大,不僅是年齡的長大,也是智慧、慈悲心的長大。”

道通明白了:“師父的意思是說,長大了,也沒什麼不好的。雖然有大痛苦,可也有大快樂。”

“不錯。”玄奘道,“你這孩子,果然是有慧根的。”

道通開心地笑了起來。

一早醒來,玄奘就聽到門外“嗚嗚”的風聲。

打開門,就聽“呼”地一聲,強風卷著一團雪塵直撲進屋!

玄奘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往外看,團團片片,紛紛揚揚,天地之間隻剩下了一種顏色。

“師父!”一個女子輕脆的聲音在雪中傳了過來。

玄奘歎了口氣,將這個披著一身雪塵的少女讓進了屋。

“伊塔,這樣的壞天氣,你一大早的亂跑什麼?”

“誰說是壞天氣了?”伊塔脫下外麵的狐皮重裘,將上麵的雪抖了下來,“外麵可美了!”

她的臉紅紅的,有哈氣從口中陣陣呼出,化作一團團不可思議的霧。

玄奘關上門,將不斷往裏撲的雪花擋在了外麵。

伊塔來到火盆邊,把凍得通紅的手放在火上烤著,喜滋滋地問道:“師父,你那天看到我跳舞了吧?感覺怎麼樣?”

“還可以吧。”玄奘說。

伊塔有些不高興了:“什麼叫還可以?難道我跳得不好嗎?”

“隻能說一般,”玄奘認真地說道,“龜茲的樂舞,大都以佛教音樂為母本,是用來禮敬佛菩薩的。因此,必須有虔誠的信仰、純淨的心境,才能做到盡善盡美。你的心有些浮躁,沒有認真學習過佛法,把神聖的禮讚當成了世俗的表演,所以……”

“師父!”伊塔氣得大叫起來,跺了跺腳,就不想再理他了。

玄奘淡淡地笑著,自去取了鬥篷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