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淩山上難得的極為晴朗。然而,越是晴朗的夜晚越是寒冷。
走了一天路的人們都非常困倦,紛紛鑽進***,拿出嶄新的備用毯和羊毛氈子,將身體裹得緊緊的,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在這樣的地方睡覺,是注定睡不安穩的,沒多久,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內髒快要被凍成冰坨了,風像小刀子一樣往身上紮,人們隻得依偎在一起,相互用體溫來取暖。馬匹們也擠作一團,身上的肌肉不停地栗動,鼻孔向外斷續噴著白汽。
深夜,玄奘被刺骨的寒氣凍醒,身上的氈袍凍得像一塊鐵皮,在他的身旁,三個弟子和幾名手力橫七豎八地躺著,蓋著身體的氈毯上布滿亮晶晶的霜雪,讓他想起小時候,村民們將剛剛打上來的活魚丟在雪地裏的情形,那些被凍住的魚就是這副模樣吧?
淩厲的山風,吹打得***“啪啪”作響,而就在這響聲中,他卻突然聽到軟綿綿的腳步聲。
是某個手力嗎?玄奘想,但他很快便將這個想法否決了——這腳步聲聽起來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詭異。
他小心地把***掀開一條縫,一股尖銳的冷風撲麵而來,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往外看,那東西還在那兒,正好奇地朝***處探頭探腦。
就著白茫茫的雪光,玄奘看得清楚,那是一個低矮的像貓一樣的動物,身上布滿了好看的斑點。
是雪豹吧?他又將身子往外探了探,那東西立即走開了,走得很從容,就像在散步一般。
玄奘默默地看著那個生靈順著山坡往下走,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雪地上隻留下幾個貓一樣的梅花足印……
風挾著雪塵撲到他的臉上,皮膚就像被刀子割開了一樣。他趕緊把氈毯裹緊,身體縮成一團。然而無論采用什麼樣的姿勢,身體總是冰冷的,從內到外的冷,怎麼也暖不起來。
抬頭望天,高原的天空仿佛觸手可及,那些飄蕩的輕雲將天空的裝飾出喜怒哀樂的表情,蒼茫和巨大的空曠感將人的心魄攝取,它讓人知道,原來心靈終是渺小,自己終究隻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罷了。
困意再度襲來,他縮回頭,攏緊***,終於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外麵的風越來越大,***被刮得“嘩啦啦”地響,睡在裏麵的人卻渾然不覺,仿佛都被凍住了……
冷。痛徹心脾地冷。
在萬古不化的寒冰上僵臥了***,玄奘覺得自己也要成為這雪山的一部分了,長這麼大,他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嚴寒。朦朧中,仿佛看到有一些人影,從他的身邊快速通過。那是一些僧人,領頭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僧,他走得飛快,寬大的僧袍裏鼓滿了風雪……
“是法顯大師嗎?”他喊。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想起這個名字的。
一個聲音回答道:“是的,六十七歲的法顯大師!”
他看到大師帶著一群夥伴就在他的前方攀行,***的喘息聲刺痛了他的耳膜。
幾乎是不由自主的,他跟了上去。
飛雪如石子般朝他撲來,他感到自己已經支撐不住了,兩隻膝蓋像結了冰似的,倒在地上,爬都爬不動。暴龍出現了,在朝他獰笑,抽走了他身上僅有的熱量,他的身體仿佛被凍在了地上,雙腿成了兩根冰柱——他真的成為雪山的一部分了!
這時,法顯大師朝他走了地來。他喘息著說:“大師,您繼續走吧,不然,我們都要死在這裏……”
法顯老淚縱橫,搖著他的身軀,拚命地叫喊:“慧景!慧景!你快醒醒,我們快到了!再走幾步便到天竺了啊!”
聽了這話,他渾身一激靈,睜開了眼睛。
天上繁星似海,就在眼前。從星光中看,現在大概是四更天左右。
不對!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腦漿被凍住了吧?他想。雖然覺得自己的頭腦比平常遲鈍了許多,想問題也慢了,但還是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
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呢?
他依然裹著氈袍,以打坐的姿勢坐在雪地上,耳畔是呼嘯的風聲,還有幾個醒來的手力不停吸氣的聲音,他們搓著手,跺著腳,***喃喃地叫著:
“好冷!好冷!”
“好大的風啊!***都被刮走了!”
玄奘吃了一驚!這才知道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兒——昨晚睡在***裏,不該看到星星的啊!原來***被風刮走了,怪不得冷得就像掉進了冰窟裏!
他想要起身,可這個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了,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起來,兩隻膝蓋真像結了冰似的,手腳也麻木得沒了知覺,一點兒也動彈不得。
玄奘不禁暗暗心驚,看來,我真的要留在雪山之上了……
清晨的雪山奇寒無比,被凍醒的手力和士兵們縮著脖子,籠著手,嘴裏喃喃自語,還有的趴在地上,用各自習慣的方式祈求神靈護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