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不會死的(文)(1 / 3)

?一輪冷月已經升上了天空,天光與雪光交相輝映,照得天地間一片通明,竟和白天沒有多大區別。剛硬的風呼呼地吹著,雪山中的夜,最是難熬。

在淒冷的月光下,玄奘站在剛剛壘好的新墳前,輕聲誦著《往生咒》。

這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咒語了,熟得讓他心酸,他的生命還很短暫,為什麼就見到了這麼多的死亡?

除去那個自己跑掉的,幸存的人連同玄奘在內還有十七個,其中有八九個人身上有嚴重的傷病。

沒有太多的處理辦法,隻能喂他們喝燒熱的薑汁水,並用這種水清洗凍傷的部位。將他們的身體用氈毯包裹起來,放在背風處歇息。別的,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阿合發起了高燒,渾身滾燙,躺在雪地上不停地說著胡話:“高昌……我要回高昌……回我的葡萄園……”

玄奘來到這名年輕手力的身邊,將他的上身抱在懷裏,輕撫他的額頭,隻覺熱得怕人。

“高昌……我要回高昌……”阿合還在說著。

這一次,玄奘在龜茲補充了銀針,並隨身攜帶。他將銀針取出,小心地將阿合的帽子揭開一點兒,摸到他耳後的風池穴,在那裏紮了一針;接著,又在後腦下的風府穴、手上合穀穴等處下針。

很快,阿合便冒出汗來。

玄奘心中稍寬,又去看禦史歡信,他的情況似乎更糟,臉色灰白,昏迷不醒,簡直就像死了一般。

玄奘為他搭了搭脈,隻覺虛弱至極,也不知還有救沒救,暫時管不了這麼多了,在他的身上也紮了幾針。

“伊塔……伊塔……”禦史歡信終於有了反應,也說起了胡話,“你還……不肯理我麼?”

“葡萄園……羊群……火焰山……”頭上紮著銀針的阿合還在囈語,“我要回去……佛陀……請你讓我……回去吧……”

玄奘看著他們,忍不住落下淚來。

看起來,阿合的情況似乎要稍好一些,誰知到了下半夜,竟是歡信先醒過來,迷迷糊糊地喊著“法師”。

“居士,我在這裏……”玄奘扶著他的身體,輕聲說道。

“法……法師……”歡信吃力地說道,“我……我完不成……大王的……托付了……給……可汗的……禮……物……也……沒了……前麵……不知道……還有……多遠……”

說到這裏,他已喘得不行,臉色變得黑紫,剛一張嘴,竟流出大量泛著白沫的血水!

“他的肺泡破了……”伊薩諾在玄奘的耳邊低聲說道。

“居士,”玄奘強忍悲痛,輕聲說道,“你別再說話了,好好養病,天亮就會好的……”

“我……不想……好了……”歡信氣喘如牛,血不停地從口中湧出,“我……我喘不過氣來……法師……幫我……把衣服……解開……”

他伸手去撕扯自己的衣服,玄奘緊緊按住他的手,一時泣不成聲。

“悶……悶死我了……我要……透透……氣……”

“居士,”玄奘流著眼淚道,“你忍耐一下,前麵就快到了。”

“還……早著呢……”歡信無力地說,“我們……不還……在……往上……走麼?”

“快了,”玄奘朝上麵看了一眼,“山峰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好……好……”歡信喃喃自語著,他不再掙紮,眼神漸漸變得迷蒙起來,仿佛看到了他那很遙遠的故鄉,“我那……賢妻……美妾……定在家中……等我……回……可……可……我喜歡上了……伊塔……這一路……之上……都沒……怎麼……想到……她們……真對不住……她們……”

說到這裏,一口氣再也接不上來,頭無力地歪向一邊。

玄奘抱著這位高昌國的外交官,一動不動,兩行滾燙的淚水從臉上落下,滴在他僵硬青紫的臉上……

臨近天明,風刮得更緊,就連那鉤彎月,也不知被風刮到了哪裏,隻剩下一顆星星,孤零零地掛在山腰。

玄奘抬起頭,默默注視著這顆孤星。

這便是當年佛陀在菩提樹下看到的那顆星嗎?這麼近,近得仿佛一伸手便可摘下……

一千多年前,行者悉達多來到菩提迦耶的一棵畢缽羅樹下,對自己說:

如果我不能得證,就不起此座!

他在樹下靜坐七天七夜,進入禪定三昧,讓自己的內心脫離了一切執著與煩惱,純淨無染、安詳柔和,自性就像一麵潔淨、光亮而又圓滿的鏡子,如實地映現出世間萬法的實相。

宇宙萬物,六道輪回,所有的空間,所有的時間,都如一卷畫軸般,真真實實地展現在他的麵前……

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佛陀看見天上有一顆明亮的星星,他感慨地說道:

奇哉!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隻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悟道時的佛陀,內心明澈剔透,有如星光下的大地,那樣溫柔而明亮,那樣感性而透徹。

他意識到,一切眾生都有自性光明,一切眾生都應該能夠看到這幅宇宙人生真實不虛的全景圖,這才是眾生的本來麵目啊!

可惜眾生的妄想執著就像明鏡上的灰塵一般,被汙染的明鏡當然什麼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