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入滅已曆千載,而這顆星星卻依然還在,在這雪山之上,靜靜地注視著我,希望能夠為我帶來開示——讓我想想,你想開示我什麼?
佛陀的開悟是真實般若智慧的呈顯,而星星卻是絕對智慧中感性的閃爍,這看見星星時的感動,不正是大乘佛法中最動人的刹那嗎?
玄奘默默地閉上眼睛,想象著佛陀在菩提樹下的情形,想到他睜開眼睛看見星星的那一刹那,內心充滿感動,仿佛自己的心裏也有一顆明亮的星星。
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眾生內心深處的明亮,便如這天上的繁星一般。我們在仰望天星的那一念頃,若連自己內心的光芒都無法照及,又如何放射自己的光亮呢?
重要的是,在三界火宅裏,我是否有清涼的甘露滋潤眾生?在冰天雪地裏,我是否有不熄的烈火溫暖眾生?在無邊的黑暗長夜,我是不是已經為自己、為眾生,點燃了一盞明燈?
現在,我,以及和我一起走過這段路的朋友們,都麵臨絕境,佛陀啊,你究竟想開示我什麼?我該如何去做,才能為他們點亮這盞心燈呢?
星星靜靜地掛在空中,它像是什麼都沒有回答,又像是什麼都回答了,這淡淡的光亮不就是回答嗎?
可惜啊,玄奘苦笑著想,暴龍弄壞了我的腦子,我連《心經》都想不起來了,又哪裏還有智慧去理解您的開示呢?
道通剛剛醒來,躺在師兄懷裏,一雙失神的眼睛顯得有些茫然,口中喃喃地說道:“怎麼……這麼白啊?師父……師父!……道通……道通看不見你……”
一麵說,一麵掙紮著要起來。
“道通,”玄奘上前握住他的手,“師父在這裏。”
“師父……”道通緊緊抓著他的手,恐懼地哭了起來,“弟子怎麼……怎麼看不見你啊?”
玄奘心中一酸,他知道這孩子的眼睛受到了冰雪的傷害,也不知今後還能不能再看到東西。道誠下意識地將手臂收緊,用自己的身體溫暖著這個快要凍僵的小師弟。而在他們旁邊,索戈正用一塊氈毯裹著高燒的阿合,赤朗等人照顧著另外四個受傷的人,伊薩諾坐在玄奘旁邊,所有的人都有氣無力,一股絕望的情緒彌漫其間。
“他們不能再走下去了,”玄奘指了指這些傷者,語氣沉緩地說道,“你們必須把他們護送下山,回龜茲治療。”
“隻怕……來不及了……”索戈費力地說道。
“來得及,”玄奘道,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通曉醫術,我知道。”
索戈等人相互看看,誰也不開口。
“道誠,索戈,普巴爾……你們把這些病人護送下山。伊薩諾依然是你們的向導,帶你們回去,明白嗎?”玄奘一字一句地又重複了一遍。
伊薩諾苦笑:“我是來給法師做向導的……”
“所以你必須聽我的話!”玄奘截住他的話頭道。
伊薩諾立刻不吱聲了。
索戈抬了抬眼:“護送病人,有他們幾個就夠了,我留下來。”
玄奘輕歎一聲:“索戈,你希望死在這淩山之上嗎?你希望你的妻子和孩子,永遠都見不到你了嗎?”
索戈低著頭,不說話。
“我頭痛得很,痛得難以忍受,”玄奘決定不再隱瞞自己的感覺,他的身體在巨痛中發抖,說話也越來越吃力,“我知道,你們……也一樣。道誠、赤朗、索戈,你們還有親人,你們沒必要跟著我,走向死亡……”
“法師又為什麼要走向死亡?”索戈突然抬起頭,看著玄奘的眼睛問。
“我和你們……不同……”玄奘無力地答道。
“讓索戈回去,”赤朗悶悶地說道,“我反正就一個人,沒妻沒兒,無牽無拌,正好留下來陪法師。”
玄奘搖搖頭,傷感地說道:“當初,赤日的死,一直讓我心中不安。赤朗啊,你就別再讓我不安了,好嗎?”
提起死在戈壁中的弟弟,赤朗心中一酸,抬手擦了擦眼淚,朝道誠望了一眼。
“別看我,我是不會走的,”道誠接觸到他的目光,平靜地說道,“我要跟師父呆在一起。”
玄奘望著這個倔強的弟子,緩緩說道:“道誠,你看看道通現在這個樣子,他還能跟我們一起走嗎?”
道誠低頭看了看道通,這個小沙彌此時正粗粗地喘著氣,他臉色蒼白,嘴唇青紫,一雙失神的眼睛無助地望著天空。
道誠心裏難過,但還是輕聲說道:“小師弟就讓索戈和赤朗帶回去,我陪師父過淩山。”
“我不回去,”索戈執拗地說道,“法師不下山,我也不下山。”
玄奘無奈地搖著頭:“你們幾個,就一起回龜茲去吧,那裏也有佛的遺法……傷者、病人,需要下山治療,索戈,你和你的妻子,孩子,呆在龜茲,也都會獲得……無量的法喜……”
索戈的眼淚流了出來,他咬著嘴唇,不說話。
玄奘說了那麼多話,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勉強抬了抬手,指著那八九匹靠在一起發抖的馬,道:“還有……這幾匹馬……也帶下山去吧……它們……翻不過……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