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請看,那裏便是我的牙帳,”可汗用手中的馬鞭遙遙一指,“答摩支,快去準備一下,今晚我要在牙帳內宴請玄奘大師!”
“是!”答摩支立即摧馬而去。
遠處的地平線上,隱隱出現了幾個白點兒,再往前走走,白點兒越來越多,那是數千頂圓形的氈帳,星星般散落在大草原上,組成一個巨大的營地。而在營地的正中間,被千百頂氈帳簇擁著的,是一座毛毯蒙成的鑲嵌著金色絲帶的大穹廬,看上去宏大無比。顯然,那便是葉護可汗的牙帳了。
遙望著那片越來越近的營地,玄奘心中百感交集,離開長安已經一年半了,經曆了數不清的艱險,現在,他終於踏上了這片綠色的大草原,見到了這片草原上的王者,並暫時取得了他的信任。下一步,自己又將會麵臨什麼呢?
他忍不住又想起正在萬裏之外的漠北草原上進行的數十萬大軍的對決,也不知這場戰鬥最終的結果如何,能否徹底解決中原王朝百年來的大患,雙方會不會有太大的傷亡,玄奘對此一無所知,他隻能在心中默默祈禱。
抵達營地時,太陽已經落山。未等他們靠近,巨大的營地已是火把通明,數百隻牧羊犬撲了過來,朝他們高聲吠叫。突厥士兵們哈哈笑著,紛紛將獵獲的一些小型動物扔給它們,然後便饒有興趣地看著它們爭相撕咬。
看到這種血腥的場麵,玄奘趕緊將目光避開了。
“法師,請!”統葉護跳下馬,朝中央大帳一伸手,爽朗地說道。
“大汗請。”玄奘道。
留守營地的人們好奇地看著這個與大汗並肩而行的僧人,這兩個人看上去是那麼的不同,一個高大威猛,性情粗獷,神色剽悍,令人不寒而栗;一個則文靜智慧,目光澄澈,翩然出塵,讓人不自覺地感到親近。
人們小聲議論著,心裏覺得非常奇怪,為什麼一向桀驁的大汗在這個看似文弱的僧人麵前,就像一隻被馴服的鷹?
突厥人的氈帳,帳門一律朝東開,以敬日出。
中央大帳的骨架是用交錯的粗樹枝捆紮而成,骨架頂端是一個小圓圈,以純金包裹,圓圈以下用厚重的白色氈皮覆蓋,固定在骨架上,中央鑲嵌了一條兩尺寬的金色絲帶。帳外高懸白底金繡的狼頭大纛,在風中獵獵作響。氈帳的門框也用粗樹枝紮成,下端綁著一條橫木作為門檻。
進入大帳後,玄奘才發現,這個臨時搭建起來,從外麵看還算樸素的王帳,內部簡直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篷頂有如穹廬一般遼遠,數十盞牛油大燈,將整個大帳照得透亮,白氈上金線裝飾而成的各種鳥獸、花木的圖案光芒灼目,顯得極為華貴。帳幕的中央設有一個精美的神龕,供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神祗,前麵則擺滿了各種牛羊供品。
地上鋪著厚重華貴的地毯和動物皮毛,卻沒有床榻和桌椅,這是因為突厥人信奉拜火教,因木中含火,為防止褻瀆火神,給草原帶來損失,所以不用木製的桌椅器具,隻將厚草席鋪在地上,上麵置上毛皮,所有人席地而坐,以示禮敬。
大帳內擺起了長筵,足可容納五六百人,附近部落的小可汗、設、特勤幾乎都來了,他們身穿皮甲,麵色肅然,在地毯上整整齊齊地坐成兩排。
統葉護顯然是注意到了突厥的一個重要問題——由各部落和部族組成的軍事聯盟,大小官吏都是由軍事貴族擔任。他們平常為了放牧的需要而分散駐紮,占據著大片草場,彼此間離得很遠。這種情況導致了其在政治上極度的不穩定。為了不至於形成分裂、割據的局麵,每年移居夏宮的時候,統葉護都要求這些小部落的首領們集結起來,為他送行。這些人各自帶著數百隨從和牛羊禮物,致使整個行宮熱鬧非凡。
一進牙帳,統葉護就甩去了外袍,大咧咧地走到中央,在厚厚的獸皮墊上坐下,裸露出來的古銅色手臂虯筋盤結,仿佛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兩隊全副武裝的士兵魚貫而入,站在可汗的身後。
見此情形,玄奘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統葉護雖是個“穹廬之君”,也正尊貴非凡。
帳篷的門再次打開,隻見答摩支指揮著四名士兵,將一把沉重的鐵交床抬進大帳,放在統葉護的旁邊,又在上麵鋪上一層厚厚的裘皮坐墊。
做完這一切後,那四名士兵向大汗和答摩支分別欠身行禮,退了出去。
“法師請坐。”統葉護微微欠身,指了指那把鐵床道。
玄奘心中頗為感動,想不到這位突厥可汗竟然粗中有細,雖因事火而不能使用木器,卻專程為他這個僧人準備了鐵床,足見對他的尊敬了。
賓主落座後,玄奘從懷中取出高昌王的國書,呈給可汗。
但凡雄主,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四夷賓服、海內來朝了,統葉護自然也不例外。高昌國距離這裏已逾萬裏,中間還隔著茫茫雪山,麹文泰的來信本身就已經令人高興,而信中那謙卑的近乎卑躬屈膝的措辭更是讓這位以勇武和擴張聞名的突厥大汗欣喜若狂,以至仰天大笑。